事实上最初都以为,鹿不二是在开玩笑。
但后来却发现,这小子是来真的。
大祭司的怒火直接被怼没了一大半。
主祭们震惊地对视一眼。
老师是什么性格,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这么多年来,唯一能让她吃瘪的,仅此一人!
半响,莲华抬起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隔着纱幔轻轻看了一眼这个白发的少年,一字一顿:“那会很痛,远超你的想象。”
鹿不二忽然收敛了不正经的强调,摊开双手微微一笑:“您可能不太了解我,疼痛对我来说,早已经不是折磨了。”
这一刻的他忽然变得有些深邃,明明在这间白色的病房里,却又像是站在街道的阴影中,隔着斑马线看着街边人潮汹涌。
他分明在笑,却又孤独遥远。
龙雀大概能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曾经遭受过创伤,面对巨大的世界有种无所适从的恐惧和迷茫,所以才会制造出一层看似坚强的伪装,把自己最真实最脆弱一面隐藏起来。
这种人看似好相处,实则内心极度封闭,体内就像是有两种截然不同人格。
有人看似冰冷无情,有时也会热情似火。
有人看似热烈狂放,有时也会沉默深邃。
矛盾又真实。
莲华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的生命力已然垂危,实际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仿佛在陷入一片黑暗里,渐渐朦胧,慢慢虚脱。
正是因为足够了解你,才不想让你再背负这些。
然而下一刻,鹿不二的声音再次响起。
“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您不是还有某个学生吗?对了,她在您这里排第几?我怎么没见到她?手术以后我能行动么?不能动的话能不能让她来陪床?她还欠我白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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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开始前倒计时三分钟,鹿不二也在一张病床上躺下,他今天穿的就是病号服,连衣服都不用换,仿佛命运的安排。
首先是经过了繁复的体检,确认了各项指标都没有太大问题,唯一的麻烦的就是他对麻醉有着极强的抗性,医生们经过再三的讨论以后都无法确定他是否能够承受,最后还是他自己力排众议。
“没关系,来吧。”
他轻声说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此刻他的身上插满了线缆,钢针刺入他的皮肤表层,却仿佛扎进了细胞的最深处,仅仅是这个准备步骤,一般人都忍受不了。
而他却始终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莲华强撑起眸子,隔着一道纱幔的缝隙默默看着这个少年,此刻的她也连接着繁复的线缆,但她有神力的庇护,感受不到疼痛。
他们两个人都被纱幔所笼罩,周边是滴滴作响的医疗器械,医生们在准备急救药物和手术工具,鼻端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们并排躺在一起,默默望着天花板。
激光扫过他们的身体,一遍遍扫描着他们的体征。
“害怕么?”
她忽然说道。
鹿不二没想到这位大祭司还会跟自己说话,微微偏过头的时候隐约能看到一张绝美的侧脸,今夜的她没有戴面具,美得像是一副古老的壁画。
好漂亮……
“还好,小时候经常去医院做手术。”
他轻声说道:“最开始很怕,后来不怕了。”
莲华凝视着他的侧脸:“为什么?”
“最开始我害怕的时候,我爸妈会把我抱在怀里。”
鹿不二想了想:“但我爸妈出车祸以后,就没人会把我抱在怀里了。如果你害怕的时候,你连躲在怀里哭的人都找不到,那这种情绪有什么用呢?害怕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了而已。”
其实他不是不害怕。
只是不能害怕。
莲华平静问道:“这种情绪可以控制么?”
鹿不二回答道:“很难,但必须控制。”
莲华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了不起,你比我勇敢。当年我也是医生,第一次给别人做手术,都吓得手忙脚乱,总被老师训斥。”
“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很正常。”
鹿不二回答道:“您才是真的了不起。”
莲华美眸里泛起涟漪,自嘲道:“如果真的了不起的话,那就不需要让你这个小孩子来救我了。”
鹿不二摇了摇头说道:“再了不起的人也需要帮助,这很正常。我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也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救我。”
莲华心中微动:“有人去救你了么?”
鹿不二干脆回答:“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去救别人?”
“需要理由么?我又不是畜生,力所能及的事情为什么不做?更何况,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样么?真幼稚啊。”
“您不也是这样么?不然为什么要去救那些人?”
莲华还想说什么,意识却逐渐黯淡下去,仿佛坠入了无边的深海,冰冷的海水把她给淹没了,生命力如风中残烛,即将被黑暗吞噬。
少年最后的问题回荡在她的心里。
她的思绪仿佛飘回到了二百多年前,耳边响起了当年宣誓的声音:“我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事业,恪守医德,救死扶伤,永不放弃……”
龙雀坐在病房的门口,抽着烟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