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凉,齐明曜躺下了,迟迟没有睡着。
他知道今晚齐明炎去了哪里,仿佛能预见他的结局,又仿佛什么都一片迷蒙。
毫无睡意地躺到深夜,他坐起身。他腿上的伤没有好全,动起来不便,声响弄得有点大,立刻惊动了在外间侍候的陶福。
这个从小侍候他的太监日前被齐明炎送过来,瘦得仿佛成了一个纸人,扑倒在他脚边嚎啕大哭,之后开始寸步不离他左右。
“主子?”陶福慌忙走进来。齐明曜登基后,陶福改口叫他“皇上”,可是如今他们在齐明炎手上,对外齐明曜还“崩”了,陶福怕惹怒齐明炎他会对齐明曜不利,只能改口。但叫“殿下”又不甘心,故而改叫主子。
“别慌,我没事。”齐明曜道。
陶福连忙把袍子披在他背上,以防他着凉。齐明曜受过重伤,身体还虚弱着,尤其是他的腿,陶福几乎见一次就想哭一次。他见惯齐明曜为皇子为帝的意气风发,哪想到有一天齐明曜会沦落到失了身份瘸腿的惨境?心里的悲伤是止也止不住。
倒是齐明曜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这么多年以来,明帝对他们这些儿子一直一视同仁。但因为年纪和母族的关系,从小到大,齐明曜一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有最丰富的资源。最后,明帝选择了传位给他,让他得到最好的,把一切托付给他。可是于私他没有照顾好滕辉月,于公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国家,他深深觉得自己愧对了明帝,辜负了所有人对他的期望。若不是明帝留了一手,齐明炎又是个争气的,最终守住了元徵,齐明曜就是以死谢罪也无颜面对齐氏的列祖列宗。
所以齐明炎夺了他的皇位,他不怨恨。他的腿瘸了,也许正是天意,让他和齐明炎不至于兄弟相残,令齐明炎背上杀兄的罪名。
齐明曜自嘲一笑,旋即又觉得茫然。事已至此,他已经不知道他的人生该如何走下去。难道一辈子被齐明炎囚禁在这个小小的宫殿里,每天抬头看着这只有方寸的天地?
若不是放心不下滕辉月,恐怕他已经消沉得不成样子。
“……我出去走走。”齐明曜沉默半晌,轻轻道。
这时三更已过,正是人最倦的时候,殿外处处秋景,凉风阵阵,实在不适合出去。陶福看着齐明曜平静的脸色只觉得心痛,无从劝起,低而顺从地应了一声,为他披上厚厚的大氅,扶着他坐上轮车。
小殿的院子不大,种着几颗栾树,如灯笼般的果实在微光下露出隐隐的轮廓,白日里的绚丽尽数堙没。
齐明曜让陶福退下,他停在树下抬头看,满身落寞。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悦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阿曜……”
齐明曜浑身一震,整个人瞬间从混沌中回神,他愣住了,一动也不动,怕只是一个错觉,是他太过思念所产生的错觉。
一缕光缓缓移近,到了齐明曜身前,温暖而明亮。
滕辉月穿着宽大的滚毛边斗篷,提着一盏小巧的宫灯看着齐明曜。他的目光落在齐明曜的腿上,唇抿起,眼眶静静红了。
“阿樾……”齐明曜放在轮车扶手上的十指一紧,哑声道。
滕辉月放下宫灯,半蹲下握住他的手。这一刻,他对齐明曜的担忧终于稍稍放下了。虽然很早已经知道齐明曜没有性命之虞,但亲眼见到了,他才真正感到踏实。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齐明曜伸手,温柔抚上他的脸颊。
“阿曜,别担心我,我一切安好,舅舅找到了我。”滕辉月道,“我这次来,是为了带你出去……齐明炎这样对你,太过分了!”
舅舅?父皇……
即使早有预感,齐明曜还是心里一沉,既是欣喜,又是伤感。自他们成婚以来,滕辉月脸上属于元徵雍主的神采消失太久了,也唯有明帝,能令他重新展颜。
他期待又害怕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父皇平安无事,实在太好了。”齐明曜含笑道,“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滕辉月想起他如今还是齐明曜妻子的身份,脸一白,低低道:“是我对不起你……”
“傻话!”齐明曜语气略重道,“父皇把你暂时托付给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担惊受怕……如今,我亦算完璧归赵了。”他尝试让气氛轻松一点。
滕辉月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垂下头,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
齐明曜像被烫着一样震了震:“别哭,阿樾,别哭……本来就是我在强求……事到如今,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你无须自责……”
滕辉月把脸埋在他的手背,无声地哭。
齐明曜的声音哽着:“阿樾,我们和离吧……”
他总是希望自己从小到大喜欢着的人得到幸福,不管这种幸福是不是由他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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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明炎带着人离开桂魄园,向着皇宫的方向奋力狂奔时,滕辉月乘着马车悄然无声地离开皇宫,回到桂魄园。神推鬼使一般,两人又一次擦肩而过。
滕辉月回到桂魄园后一头扎进明帝怀里,倦极一般合上眼。明帝珍爱地打横抱起他,走上已经准备好的马车,离开建康。
齐明炎用力推开齐明曜所在的小殿的门,只见齐明曜坐在栾树下,神色平静安详。他的脚边,放着一盏小巧的宫灯。
“……他呢?”齐明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齐明曜,里面尽是求而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