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一败,虽然张三婶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并未疏远江家,但是以往奉承丽娘的一干人等不知底细,顿作鸟兽散。
江玉堂和丽娘平时犹有绸缎皮毛衣裳,张三婶不相信江家一无所有,那些好衣裳送到府城里还能当几十两银子呢,直到她几次去江家,见他们桌上只有清水煮的白菜萝卜,丽娘每日愁眉苦脸,她方确信江家确实败落了。
不过,怕人说自己嫌贫爱富,张三婶仍时不时地往江家走动,但是鸡蛋、鸭蛋、蒜黄、韭黄、各样腌菜等却再也不提送给江家了。
村里渐渐归于平静。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江玉堂和丽娘在人前假装消沉,反锁上门后则整理家中财物。
这一回出事,乃是江玉堂托张硕请人做戏,他此时才明白张里长说张硕有本事是何意,谁都不曾想到这么一位杀猪的屠夫,交友之多,实属罕见,在市井之中说话的分量很重,一说做戏,即刻就找来了人,假扮被自己打破宝贝的豪仆祥儿、衙门里的郭大海、帮忙的赵明堂、云天瑞等等,报信的小窦和衙门里的负责这件事的人则不知此事乃是做戏。
因此,打点衙门的一百两银子是实实在在花出去了。
江玉堂重谢帮忙之人,各人却说是大哥之命,故而分文不取,张硕只拉着他到城里最好的酒楼请几个兄弟大吃一顿,让江玉堂付钱。
花一百多两银子解决后患,保住剩下的财物,江玉堂和丽娘觉得很划算。
他们手里如今还有一千两黄金和八百两银子并一些散碎银子、铜钱,卖出去的几件首饰都是丽娘平时在人前佩戴过的,已经为人所知,剩下最名贵的首饰则是丝毫未动。丽娘在闺阁之中除了月钱和脂粉头油钱便没有其他进账,珍贵的就是每年按例置办的珠宝首饰,继母在这一点上并未苛待过她,逃出来时她就带着这些首饰傍身。
而江玉堂在戏台上唱腔婉转、身段fēng_liú,从前名动江南时,唱一场堂会少说便有上百金可得,凡是达官显贵巨富豪商无不追捧,他们经常在戏台子下面攀比,珠宝成匣而赠,江玉堂很是发了一笔,因此着实攒了不少梯己。
江玉堂叹道:“可惜,以后这些首饰竟要蒙尘了。”首饰经年不戴,自然黯淡无光。
丽娘转动腕上两只看起来十分不扎眼的白玉镯子,淡笑道:“咱们既然选择了山野之地栖身而居,就入乡随俗吧。张娘子说过,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觉得很有道理,横竖有这些金银财物,足够咱们一辈子过得舒舒坦坦,没必要非得穿金戴银。上回在张家吃饭,你道我发现了什么?我竟张娘子和壮壮粗布面斗篷或是皮袄的里子竟是上好的皮毛。”
江玉堂吃惊道:“丽娘,你是说?”
“张屠户家定然不像村中许多人说的仅仅小有积余,那上好的灰鼠皮、银鼠皮和草上霜等皮毛是一般人家能弄到的吗?不过他们家的人很聪明,除了宅子,鲜少露富,老张屠户和张屠户袄外的衣裳还打着补丁呢。过两日你再进城一趟,扯两匹粗布和细棉布回来,旁人问起,你就说家里无钱过冬,好在绸缎衣裳和皮毛衣裳颇为少见,又能御寒,所以托人把咱们家的绸缎衣裳卖给城里愿意买这些的人家,扯些粗布回来做冬衣。咱也学学张家,用粗布做面,好皮毛藏在里头,斗篷锁边,也不用镶什么风毛了戴什么风领了。”
江玉堂捧着她擦过冻疮膏已有起色的双手,心疼道:“我怕粗布磨伤了你,你跟着我一点儿福气没享,反倒一路逃亡,吃尽了苦头。”
丽娘笑道:“若没有遇到你,我怕就死在江南的战乱里了。咱们如今是夫妻,你再说这些我就恼了。何况,细棉布穿在里头,粗布罩在外头,哪里就娇嫩得不得了了?以后婆子洗衣裳倒是容易些,瞧咱们的绸缎衣裳洗坏多少了。”
江玉堂一想也是,他们已不是江南水乡锦衣玉食的主儿了,是该为日后筹划筹划,“以后啊,咱们可得记着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之前道三个里长为人厚道,后来一打听地价,原来不是。咱们来时战事尚未结束,地价低得很,五两银子一亩,这是庄稼的地价,他们倒好,多要了一倍,必然是一人分了五十两。”
丽娘苦笑不已,是啊,不过他们的为人比张三婶家略好一点,懂得见好就收,而自己夫妻因他们是里长,不能说什么,希望他们得到自己家的好处,以后照应着点儿,横竖自己家现在已经精穷了,他们没什么主意可打了。
江玉堂进城前,丽娘又叫他去银楼买两个银制长命锁连着银项圈,和一对婴儿佩戴的银手镯、银脚镯。张家帮他们大忙了,金锁秀姑不肯收,银锁总可以收下了吧?
秀姑不知丽娘还惦记着金锁的事儿,愈近年关,她身子越重,张硕给大户人家杀的猪越多,日日都有几吊大钱进账。铺子里的生意有了些起色,一直由老张照料着,三五天也能弄到一头猪来卖,摆上就被城里城外各个殷实之家抢光。
大青山村秋季绝收,百姓无粮,可是来他们家买肉的人仍是旧年那些,唯独多了张三婶一家,买肉的次数十分频繁,每逢他们家杀猪,定要他们给留二斤好肉和板油、大肠等。
经过江家受骗一事,秀姑暗道财帛动人心,人品果然经不起财帛的考验。
老张收猪回来,见张三婶又来叮嘱他们杀猪留肉,张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