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眯起双眼,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几十年前的情形。
就在这个王宫,就在这间宫殿,尚且年轻的自己拉着项少龙的手,说,项太傅,寡人今天的一切都是太傅给的,这个天下,寡人和太傅共有,这个王座,寡人和太傅共坐!
他强硬地拉着项少龙往王座上去,项少龙则无比坚定地推辞,最后近乎落荒而逃。
从那时开始,两人之间就有什么不可挽回了。
嬴政依然记得很清楚,清楚记得当时的每一幕,当时项少龙的每一个神态,当时项少龙慌乱的样子……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光洁的地砖上模模糊糊窥见的倒影。
那时候,自己的神情已经透露了一切。
那种狰狞的笑容根本就不是信任,也不是什么真心想要分享权势。
坐上了王座的嬴政尝到了权力的味道,他开始着迷,于是,他开始恐慌——怎么能留下一个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王子政”的人?
即使项太傅对他恩重如山,即使项太傅无心权势,嬴政也不能放心。
所以,才有了那让座的一幕。
所以,最终才有了项少龙举家逃走的那天。
嬴政率军追杀项少龙,追到地道入口,他知道,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就在对面。
那时候,李斯巧言劝他不要再追下去,说项少龙一人不足以成事,说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办法有的是。
于是,他就顺着台阶走下来,放过了项少龙,也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赵盘和项少龙之间所有的恩义情谊都在那一刻断了。
嬴政最后一次作为“赵盘”放了自己的师傅一条生路。
从那时候起,嬴政和昔日的“赵盘”再无半点关联。
项少龙走后,嬴政反而开始怀念起来。
满朝文武再无一个人会像项少龙一样真心为他考虑,他们效忠他,为的是功名利禄,为的是高官厚爵。
但是,嬴政从未后悔。
每当此时,另一道身影就会愈发清晰起来。
如白云,如清风,如仙鹤,如松竹,逍遥自在,体任自然,飘逸出尘,恍然不似红尘客。
那个人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早早地离开了秦国,从这个天下间消失了。在他登上帝位没有多久,那个人就向他辞行,他拼命地挽留,许以权势,许以富贵……通通都没有用。
那时候的嬴政真的慌了,那时候他才相信瑶光先生真的毫无所求,只是单纯为了一个“可能的未来”而不辞辛劳地教导他、保护他、帮助他。
两人初识之时,她已是名动七国的剑客,他只是流落他国的“质子”,因此他始终无法相信“瑶光真人”会不计回报地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直到分离之时,他才终于确信,却已经太晚。
“王子政”曾亏欠“瑶光”的所有信任与情谊、敬仰和憧憬全部都在分离的那一刻升华到了无法动摇触摸的地步。
与如今围绕着他的虚情假意和冰冷孤寂相比,这一份情谊弥足珍贵。
瑶光先生……
时隔多年,瑶光先生再次出现。
奇妙的是,瑶光先生的名号又一次与“墨家”一起出现,就像是很多年前七国并立的时候,两名剑客名动天下,世人以十六字传诵他们的兵器,那十六字也一度成为整个大秦对“大秦双壁”的称颂。
似剑非攻,墨眉无锋;破云藏锋,万剑归宗。
瑶光先生,这一次,你还是与墨家在一起?
那么,你是对朕不满,要来推翻朕?
又或者……你只是想来看看,朕是否实现了你当日的期许?
嬴政转身看向李斯。
“李卿,蒙恬将军已前往迎接瑶光先生。”
李斯下意识地应下,过了会儿整个人都懵了。
瑶光真人竟然再次入世了吗?!
但是李斯没有追问的机会,嬴政显然已陷入了追思之中,再没有说话的意思,李斯安静地退下,急招下属前来议事。
在如今的秦国,恐怕再没有人比李斯更加清楚“瑶光真人”对秦王的意义,因为这个名字和太多不能传播的往事一起被刻意地埋藏起来,一藏就是二十多年,本来或许也会永远地藏下去。
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瑶光真人”会再次出现?
四匹毛色鲜亮毫无杂色的白马拉着一驾豪华的车辇在官道上疾行,车辇两旁随行的骑兵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履行着护卫的职责,统帅这些骑兵的赫然是上将军蒙恬,此刻他策马行于马车右前方,周身尽是肃杀之气。
这样一支车队,别说是平民百姓,哪怕是文武官僚也不敢逼视,远远看见了便迅速避开,因此这一路行来竟是从未停过。
车厢内端坐着一名蓝白道袍的少女,一手持着一卷《道经》,她的目光虽落在竹简上,双眸却并没有聚焦在墨字上。
老子所著《道经》、《德经》两部合称《道德真经》,是道家必修经典,从小到大,这两卷书她已经看了无数次,早已熟极如流,此刻拿着这卷典籍只是不想让自己无所事事地坐在车内被外面的“将军”看出异常来。
瑶光虽只是瞥了一眼竹简,也发现了这是《道经》的古本,和她熟习的略有不同。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汉以后,为避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