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看着屋内那个神仙般的少女身旁各色礼物堆积如山,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
“……瑶光道长,这些礼物……”
“怎么了?”瑶光一边拆盒子一边随口道,“他们乐意送,我为何不能收?”
“此是‘贿’。”
瑶光不以为然地白了张良一眼。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般为财物所动替人谋利自然是‘贿’,但我只收了财物,不曾应诺,也无意替这些蠢材费时费力,如何算‘贿’?”
张良当场被震得不能言语。
瑶光的意思是,被人买通了,替人做事,这就是受贿,她现在光拿东西不干活,那就不是受贿。
虽然乍听起来很有道理,细心想想似乎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瑶光懒得管张良,继续拆着礼物。
“他们乐意送,我若不收,他们反而会担心。张三先生且莫替这些人忧心,不若想想来日该当如何。陛下不多日便会来到桑海了。”
张良心中一凛。
“……你不担心我会动手?”
瑶光轻笑一声。
“如今陛下正差一个借口,我若在桑海出事,最终谁会倒霉,不用我来说吧?韩相公子有空考虑斩草除根,还不如试试杀了墨家那几位,或许陛下还会对儒家稍微放心一点……屋外的几位也不用这样着急,和韩相公子好好商量过再来吧。”
张良脸色立变,片刻之后沉声道:“瑶光道长如何知晓?”
瑶光眨眨眼睛,“如何知晓外面有人埋伏?只能说……杀气实在太刺眼了。我辈修道,本就感应天地,气机所动最是敏感不过。张三先生武艺高强,自然看出我脚步虚浮、内力空虚。但是,我若无所依仗,又如何敢孤身入桑海?”
瑶光转身看向张良,似笑非笑。
“张三先生,上清破云剑自铸成尚未出鞘,先生有意一见其真?”
月光映在瑶光身上,益发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飘渺冷傲来,而她背后长剑微微鸣动,剑气凛冽,直似清霜覆地,不知不觉间就让人自脚底生寒。
张良不得不慎之又慎,仔细端详瑶光片刻,想到机关城中同样看来重伤在身的她如何用出了惊世的剑招,此刻她戴上道冠,自然不可能单纯为了美观,哪怕看来内里虚弱,只怕还另有玄机。
张良深呼吸几次,重新恢复了原本谦谦君子的模样,拱手行礼。
“帝师今日所教,子房终生不忘。”
瑶光笑着地摇头,“论及智谋,我自然不如张三先生,我所依仗不过陛下。”
瑶光今日占据上风,并非瑶光比张良或是儒家其他两位当家更优秀,只因所仗之势大,在天子之威前,无论多么惊才绝艳的人也得低头。
张良听出了瑶光的意思,心中虽有不甘,却再无不平,细思片刻后,忍不住问道:“道家素来避世,逍遥前辈主张济世救人,瑶光道长为何相助秦王?”
瑶光盯着张良看了一会儿,不禁笑着反问:“张三先生怎知我此刻所行并非‘济世救人’?如今天下一统,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此刻起兵反秦之人才是意图将天下黎民百姓带入水深火热之中吧?陛下有哪里不如从前六国亡国之君?你一意反对陛下,不过因为自己是‘韩相公子’罢了。”
这几句话说得极重,直指张良所谋并非为民请命,纯属谋一己之私。
张良脸色几变,忍住了心中百般感受,沉声反问:“倘若瑶光道长是六国遗民,又当如何?”
瑶光被问得一愣。
她之所以能坚定地指责张良,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并未因秦始皇而遭国破家亡之痛,在她出生之时,九州大地已经统一数年,哪怕分分合合,终究还是一体。她因父母家人亡于安禄山之手数年不忘,最终下山报仇,试想,倘若她生在七国并立之时,而祖国被秦所灭,此刻她又会如何?
瑶光原本的坚定随之动摇,脸上微微发烧,原先被她当做“目光狭隘”的凝视如今也使得她感到刺痛。
瑶光坦然认错:“抱歉,张三先生,是我失言,不曾细思……国仇家恨,确实难忘,先生所为,情理之中。”
张良本以为瑶光不会道歉,却没想到今天接连两次听到她道歉,其中一次还是给自己的。他不由得想到,或许,他并没有真正看明白瑶光是个什么样的人。
倘若是爱慕虚荣、崇尚权势之人,又怎会在讲道之时露出那般超乎年龄的沉静虔诚的神情?
瑶光想了想,补充道:“即便如此,我仍认为……陛下所为功在千秋。”
千年之后,秦始皇的功绩依然如泰山一般伫立于史册之中,不可动摇,无可超越,其非无过,瑕不掩瑜。
张良笑而不答,静静地退了出去。
瑶光安静地目送张良,直到感觉到另外几道微弱的杀气也跟着离去才长舒一口气。
好险。
她如今不比从前。重修内功,内力连她全盛时期的一成都没有,若是张良或者流沙那几个杀手真要动手,她估计就得早日超生了。
被瑶光气势所欺没有动手反而退走的张良和逆流沙诸位倘若得知她今日唱了个空城计,不知是否会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