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叫袭人这一句话吓懵了,她的声调不高,却生生像在耳边炸开了一道惊雷,唬的他脑子里轰鸣一片,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

她说什么呢?谁活不过几日了?

往日里袭人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满面茫茫然就如同一个失怙幼童,透着股子叫人忍不住疼惜的天真烂漫。如今瞧见了,心里头有点烦,但更多的仍是心疼,依着惯性刚朝前走两步,云菖便没骨头似的贴了上去,一叠声问着“二爷您怎么了”。

袭人按了按胸口,嘴角漫出一丝冷笑,再没有别的,转身便走了。

那片雪白的裙角飘摇而去,就像一支素芙蓉顺水流淌,云菖固然叫得急,贾宝玉却似一声儿也听不到,下意识伸手去抓那衣摆,布料在跟前儿一晃一晃,竟平添了些咫尺天涯的味道。

云菖被失了神的贾宝玉撞了一下,撮在尖尖手指上的红药丸儿落了地,滴溜溜滚了半圈转到他脚边,这惯爱逢场作戏的妓子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贾宝玉踉跄离去的背影,终是从喉间挤出声冷哼,拾起那枚红丸转身走了。

却说这晴雯,只因生的标致又与黛玉有几分神似,之前很是春风得意了一阵儿,莫说旁的谁,里另三个大丫鬟摞一块儿倒还不及她得宠些。只是哪晓得春闱出了那档子羞耻难言的丑事,贾政气瘫了,宝玉益发消沉,王夫人越发恼她厉害,张张嘴便要将她发卖出去,若非宝玉哀声求饶,老太太念着往日情分也替她说了几句软话,这府里恐怕早留不得她了。

饶是如此,晴雯也算失了势,王夫人左右看她不顺眼,秋纹麝月更恨她小人得志,连带没来多久几个如四儿般的小丫头也敢当面说呛话。她先前本就为人张扬刻薄,又瞧不上那些地位低的,时常形单影只地来去,皆因心高气傲而面上不显,实则心里的苦涩凄楚乃是一日胜过一日。

贾宝玉既名落孙山,原也是有些憋屈,偏生还有个薛蟠与他同样遭遇。

只是这个呆霸王并不热衷仕途,若非薛姨妈和薛宝钗软硬兼施,他这般一见毛笔就脑袋疼的性格自是不愿数九寒天的去遭那份罪。胡乱填了卷纸,意料之中落了榜,他反倒快活的一蹦三尺高,大锦科举乃是三年一次,这下他就是想考也没门了。

薛蟠此人虽顽劣蛮横,为人却也十分有些爽利气魄,故而在盛京里一众纨绔哥儿间倒也吃得开,日日饭局不断,出行前呼后拥,竟好像是个人物。他自认哥哥,自是瞧不得宝玉成日介儿郁郁难平,便也时常拉他出去见见世面,自然,其中也不乏炫耀自己手段的意思。

这么一来二去的,贾宝玉竟不知怎么与云菖勾连上了。

这云菖,贾环也是见过的,只觉此人锋芒毕露,仗着形容生得好便有些拎不清自个儿身份,更因他那些下作手段而十分厌恶。不过在薛蟠他们眼中,这云菖放得开,床底工夫了得,长得也不俗,会操两下琴,带在身边很是长脸,便替他赎了身只当个小玩意儿似的长久养在院儿里。

可惜小玩意儿也有小玩意儿的本事,云菖看似骄纵,实际心眼儿却多,他既舍得下这身皮囊,便更不拘别的,私底下竟也与宫里宦官有些龌龊往来,倒是得了许多常人少见的新奇贵重物件儿。

这红丸,便是他从一个有些权势的老太监手里得来的。

那老太监曾得意洋洋地提及这红丸的妙处,言是只一颗便能叫任何男子j□j没顶,理智全无,恍若置身飘然幻境,只晓得作那苟且之事,纵然他们这些早除了子孙袋的也能少许得些快意。况这红丸有瘾性,与魏晋时期的五石散类同,服用时日长了,哪个都逃不出你手掌心去,便是叫当朝次辅做个狗儿,只怕也是可能的。

贾宝玉那副痴相,却正是长期服用红丸所致。索性赫连扣即位后更是早已禁用了这玩意儿,云菖手里存货不多,素来用量颇小,虽有数月,贾宝玉也不过犯了些形容消瘦、精力不济的毛病,倒是没叫贾府其他人瞧出端倪来。

只是药瘾到底成了,贾宝玉不光把云菖接近园里,在湖上大刀阔斧修筑了一个云香小榭,还日日在此流连,对他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云菖喜爱清贵雅致、芙蓉暖帐,时常央着他去那儿厮混,晴雯见一回骂一回,却往往被这个三教九流之地出来的妓子损得体无完肤,偏生宝玉叫他一个瞪眼便软了,话一出口便有七分是袒护这不要脸的贱货,正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眼泪也不知流了多少,扇子却不见得够她撕,不过多久便气得一病不起了。

云香小榭就修在后边儿,他们往日里笑闹弹唱,前头俱是听得一清二楚,宝玉有多久不回来,这院子便像荒芜了多久,出入间毫无声息,丫头们镇日里也不知该摆出表情给谁看,做好活计给谁夸,如今竟仿佛个前朝的废弃行宫,处处可见昔日华美富丽,却叫人止不住生出悲凉冷清之意。

袭人和宝玉一道进来,那些丫鬟都不爱抬头看一眼,只恹恹懒坐,分明如花美眷,竟好似花甲妇人,浑没有半点生气。

“她在里屋,我做主叫她睡了你的床,总不过这么几日,总要......安心的走......”袭人倚在廊下静静说道,她的目光落在宝玉脸上,如古井深潭,却又含着沉沉叹息。

宝玉听了,鼻子一酸,却是再顾不上什么,埋头冲进了屋内,里头许久才传出一道哭声。

袭人扭过脸,凝视布满艳彩的天际。

正是迟暮,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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