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琴声终究散在寂寂永巷,常福禄转过头来,向一直没说一句话的齐衍道:“皇上,咱们该回了。”
齐衍目光投在看着甬道交错的青砖上,低低问道:“是谁在弄琴?”
常福禄回忆着曲声传来的位置:“奴才听着,是从后.宫传来的。”
齐衍眉头微皱,喃喃道:“朕没听过谁弹这样的曲子。”
“许是惠妃”常福禄躬了躬身子,“惠妃进宫前,琴艺也是京城翘楚,除了她,奴才想不出旁人了。”
齐衍想到林悠月繁复拿捏的指法,又想起方才沉郁幽昂的琴声,半晌方道:“不是她。”说罢倚回步辇,阖上眼睛,“回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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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端着碗浓黑药汁进了内室,轻轻放在长榻的小几上,低声道:“入夜了,娘娘该喝药了。”
容萧从琴案边转身接过来,蹙着眉慢慢饮尽,又就着身边宫人的手漱了口,抬头却看到流光微红伤感的双眼。
容萧歪头看得清楚些,奇怪道:“你怎么了?”
“方才奴婢在外听到娘娘抚琴了。”流光眨眼隐去泪意,轻声道,“娘娘嘴上不说,可奴婢知道您心里孤苦,您还是看开些吧,过些日子皇上许就原谅娘娘了,您这样郁结在心里容易伤身啊。”
容萧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指着案上横放的古琴问道:“只这一曲,你便听出这么多名堂?”
“奴婢虽不通乐理,但也知道许多技艺的精魂都是由心而生。”流光低声道,“只怕娘娘心中也同这曲音一样思远愁扬,抑郁难抒。”
“我并非因此自哀,这一曲不过信手而奏。”容萧低眉抚摸着琴尾光滑的梧桐木,手指扫过每一寸斫痕,淡淡一哂,“却不想教你领悟这么许多,看来人到愁来无处会,不关情处总伤心。古人诚不欺我。”一阵晚风穿窗吹来,将她腰间披散的墨发吹开,轻轻摆荡在常服宽大的袍袖边。
流光将焦尾琴细细收起:“今儿个采桃送来了些黄参,奴婢瞧着成色还好,明天给娘娘炖上补补身子。”
容萧径自除去常服外衫,敛眉说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过是伤风罢了,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何苦教她又送补品又送药来,内务府那些人,哪是那么容易通融的。”
流光道:“娘娘当初救了她弟弟,她这是感念娘娘恩德。”容萧刚刚封婕妤时,曾在御花园无意从领事太监手中救下一个打碎新贡墨菊的搬花小监,一年过去早就忘了,却不想他姐姐彩桃前几日不知从何处得知容萧卧病,便瞅着侍卫每日换班的半刻,偷偷将药材补品放到景仪宫前院边角。
容萧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只是举手之劳,不愿见人在我眼前被挞死,算不得什么恩德。她一个二等宫女,从内务府往外拿东西,却担着风险,那黄参虽不名贵,但也是可着数来的,昨日那些不起眼的药材还好,这种造册的东西还是不要再送了。”
流光本没想这么许多,此刻听容萧这么说也倏然一惊,宫规所定,禁足后妃需静悟思过,期限未到,无上赦令,不得擅出宫门,不得外通他人,任何人不得请安探望。若是此时被旁人知晓,不光是采桃性命不卜,就连容萧都不知会受什么牵连。
流光回过神来,头上已冒了一层冷汗,忙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奴婢回头便与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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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流光坐在外间打着络子,抬头看了眼沙漏,忙放下手中东西,匆匆往前院赶去,还没走到二门,便瞧见流珠来,凑到她跟前才低声笑道:“姐姐可是去前院取采桃姑娘送来的东西?”
流光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布包,问道:“你拿来了?”
流珠道:“我正好在前院,便顺手捎来了。”
流光皱眉道:“这样每日来送,终究是太危险,哪日教人瞧去不知又要做出什么文章,彩桃的一片好心咱们都知道,可如此行事,终究不妥。况且娘娘身子已经大好了,何必平白多些风险。”
流珠道:“姐姐前几日不还说娘娘身子虚着么,因是禁足,娘娘如今的份例比嫔位好不了多少,吃食上刚将充足,可补品却是一点没有。娘娘这次病的急而凶,若不好好滋补,落了病根可怎么好。”
“话是这么个理。”流光心里仍是不安,“我听娘娘说,昨日送来的那些黄参都是要在内务府造册的,采桃自己不再内务府当值,拿这些东西出来,指不定多难。”
流珠露出一个笑来,小声道:“姐姐有所不知,现下看管内务府内库钥匙的太监中有一个与彩桃是同乡呢。”
“同乡能顶多大用。”流光道,“终究是交情浅。”
流珠脸上一红,小声道:“说是同乡........其实.....”
“他们是.....”流光看着她不自然的脸色,压低的声音中掩不住惊讶,“菜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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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库的旁花园假山后,一个粉衣宫女正为一六品太监娴熟的缝补衣袖。那太监侧头瞧着眼前宫女,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粉衣宫女抬头睨了他一眼,手下不停,笑道:“呆子,你笑个什么。”
瞧着袖口的飞针走线,他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紧紧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紧张:“采桃,你当真不出宫了?”
那粉衣宫女正是日日给容萧送药的彩桃,只见她轻轻一笑,道:“不出去了。”随即又佯怒着竖起蛾眉,“冯喜,你可是不愿与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