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照耀得临河两岸亮如白昼,黑幕拉开现出巨大的囚笼,笼中关押了何家的十一人,何家老夫人,宋氏,金氏,何忱之妻朱氏,何怀,何怀之妻于氏,何恒,何恪,何慧,何念,何思,除了何老太太,其余十人都被捆缚在柱子上。/p
何老太太靠着笼子盘腿而坐,不悦地看了眼因恐惧害怕而不住哭嚎的女眷们,低斥一声,“因果循环,报应而已,你们哭什么哭!”/p
雍黎一直隐在暗处,看着笼子中的何家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何老夫人身上,见她容色如常,虽发鬓外袍略有些凌乱,但看起来身上并无伤痛,不由得微微放下心来。/p
有副将来请她指令,雍黎往前几步慢慢走出黑暗。/p
迎着千万火把的光亮,在何家众人惊惶讶异怨毒畏惧的目光中,她一步步走得如往常平定如风,只有何家老太太明明是极轻极淡的目光,雍黎却觉得在那样的目光下浑身被灼得滚烫。/p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何家大夫人金氏,她盯着雍黎恶狠狠咒骂,“你这个白眼狼,勾结外贼的贱人!当初怎么就没早死了,亏得老太太还拿你当个宝……何意,你怎么不去死,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p
金氏剧烈地挣扎起来欲扑向雍黎方向,却被一旁兵士隔着笼子随便抓了个破布堵住了嘴,她尖锐的咒骂声顿时就呜呜堵在嗓子里。/p
何慧见母亲被粗鲁对待,一贯举止优雅仪态端方的大家小姐居然一口唾沫朝雍黎唾过去,“母亲是你的嫡母,你竟如此对待,我何家是瞎了眼,才将你接回府……”/p
雍黎目光清清泠泠地看过去,竟突然笑起来,“可不就是瞎了眼……”/p
她往何慧靠近了两步,只用她一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为了安你何家的心,为了给你腾位置,黎贤居然想对他的原配妻子动手了,即便此事也并无你的过错,但我还是想着,若我这位昔日玩伴死了,我便送你下去与她安坟,可好?”/p
黎贤的妻子是当年唯一与她说得上话的一两个世家贵女之一,是个温和善良的性子,虽多年未曾联系,她偶尔也会想起当年相谈甚欢的时候,所以当初雍黎不忍她毁于黎贤争权夺利的算计之中还曾警告过黎贤,却不曾想黎贤为笼络何家,最终还是有牺牲她的念头。/p
而黎贤败局已定,翻身无望,而她必受牵连,雍黎笑意不变而苦涩愈深。/p
她那笑很清晰,她的话语也着实温和,但却让何慧从背后生出刺骨的凉意,那凉意慢慢上升,竟连头皮也发了麻。/p
雍黎见她神色突生出恐惧,满意地退后两步,她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何家众人,淡漠地扫过何念惊愕疼痛的目光,没有一丝停留。此刻除了何老太太,除了早些时候昏过去还未苏醒的何恒,其他众人都畏畏缩缩地闭了嘴,连哭嚎之声也渐渐压抑了下去。/p
何老夫人自始至终不看何家众人,只看着雍黎一步步走近,没有怨恨惊惧,反而有一丝庆幸了然。/p
直到雍黎停住脚步,站在她面前,她方慢慢开口,“我很庆幸你不是阿意,否则我何家更对不住她了。”/p
她顿一顿,“我也庆幸阿意不是你……”/p
雍黎知道她的意思,不是何家子嗣,便不会被卷入何家谋反的罪责之中,即便到这个时候,即便她已猜到何家覆没之后有自己的手笔,她依然会想到自己的周全。/p
这些天,她虽顶了何意的身份,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何老夫人细致入微的温暖,那温暖不仅仅是对何意这个身份,而是真真实实的给了她这个人的。/p
雍黎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不会愧疚于利用他人,而事实她也从未因此而愧疚,而此刻在那老人清淡温和甚至仍然带着一丝关切的目光中,她突然便低落了下去,在何家这些日子何老太太给她的温暖甚至不亚于雍寒山这九年来带给她的关切。她没有利用她,甚至她可以将她从何家的乱局中解脱出来,但那又如何呢,最终还是彻彻底底辜负了她的信任和喜爱。/p
“我……”雍黎一开口,觉得嗓子有些哑,她停了停,再次开口时声音清凉而神色无异,“我是璟王府雍黎,奉陛下之命平叛,何琼作乱犯上罪不容恕。我不愿看到上璋长久兵事,终归都是陛下子民,我也不愿两军对阵血流成河,但有些人执迷不悟,逼得我不得不出手。”/p
“我不是何意,我与何意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就是我借用了这个名字身份而已。早在我来南之前,何家便在我的谋划之中了,还得感谢黎贤给我送来的这样一个可以利用的身份,在何家布的这场局,也并未花费我太多心神。”雍黎语声徐徐,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p
“我不是良善之人,甚至也早已失了怜悯之心,今日在如此境况下与诸位相见也是我一手促成,终归时局立场之故,我不会有丝毫愧疚怜悯。”雍黎眸色愈发深邃沉黑,面上却有了些自嘲的笑,“但是,老太太,我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给我的温暖照顾,感谢你让我能重新思考如何在冷漠冰封中周全而不自伤。”/p
她说完,微微欠身。/p
原本一直沉默着的何老太太,看着她,不知为何有些心疼,“我不……”/p
她脱口而出两字,却又突然顿住。/p
我不如何?/p
我不怪你?/p
何老太太自嘲一笑,何家落到这般境况拜谁所赐?自己有何理由立场说什么怪不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