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之事,前世之事,不必回首。”出溪袖手,笑看她,“我如今只是出溪,只是南璇,雍寒玉其人不再存于世间,南璇的记忆也只是从十年前开始,你说你问我的这个问题,我该如何回答?”/p
他虽是笑着,却目光沉沉如深渊。/p
当年乍然听到她的死讯,在华阳宫小院子里修养的他,连头发也顾不得束,从马棚里随意扯了一匹马便连夜北上,一夜奔出数百里。/p
数日未眠未休,待他到达北境的时候,战事早定。/p
他望着茫茫苍野,望着遍地未曾收拾妥当的尸山血海,想着哪处飘了她的一缕香魂。/p
他想起那一年的杏花雨后啊,年轻的女子于千古高风衍春桥上试剑,一柄剑执在手上,舞出凌冽寒锋卓然剑意,她浅淡衣色浅淡妆容,却实在青春靓丽疏放洒脱。/p
湖水中的她的倒影也是那般清晰明亮,偶有湖边杏树上花瓣飘飘洒洒地落下惊破水中人影,却被那剑气扫去几分柔和。/p
似感觉到暗中有人,那女子收剑转过身来,打量他两眼然后明明媚媚地笑起来,“你是清岩家的三弟吧?”/p
他想起是有一年菊花须插满头归的重阳,他在园中等兄长,却见着树影层叠中抱着酒坛走出的女子,轻衣广袖,容颜胜雪。/p
她姿态并不十分端庄,实在是闲散而随意,分花拂柳缓缓行来时,阳光透过树梢落在她身上的光斑,仿佛一粒粒细碎而璀璨的珍珠,只是她的光芒却比阳光更夺目。/p
她看到他,朝他指指手中的酒坛,“我为你兄长特地起出来的去年的新酒,十分醇厚的菊花清。今日带着朝阳明月一起去登高,南璇也一起吧,与你兄长一同饮一盏菊花酒。”/p
……/p
他想起当年变乱之后,她于定安火光冲天长巷中驻马而立,手中的剑锋,指着他的方向,而她的背影却刻进昏暗夜色纷乱战火。/p
她看着他的眼神,沉重而失望,及至最后慢慢涌上一丝迷茫,她的剑始终坚定,却最终没有送进他的胸膛,她侧手一挥,旁边酒肆的酒旗落下掉进火中灼灼地燃烧起来。/p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铜当卢,扔到一旁堆叠燃烧的一具尸体上,她道,“雍寒玉已经死了,我杀不了你了。”/p
从前事种种,他如今都能坦然地回忆起来。只是那些最应当记忆尤深的事情却仿佛渐渐淡去了,反倒是那些平淡从容的日子里的事却渐渐记得更深,也许时光折磨得人久了,便也就只愿意想起那些于他而言最平淡的温暖了吧。/p
“当年事,算是你的前世,于我而言却不是前世。”雍黎端坐,神色遥远沉默。/p
出溪看着她,只觉得她此刻神色与故人如出一致。/p
雍黎又道,“你知道一枚当卢么,通体铜质,宽平呈榆叶形状,上有对称的浅浮雕。中间两条虺纹,两边是微微凸起的曲弧流云纹样。”/p
“你见过?”出溪终于面色微变。/p
那枚当卢,是当年他赠予华阳长公主的贺寿之仪,虽然只是铜制,但从纹样到材料却皆出自他手,虽不贵重,却实在颇费了些心神。/p
当时华阳长公主得了也颇为喜欢,也曾在雍寒山出征之前赠他所用,雍寒山却笑道,“阿弟赠你的东西,你好好把玩就是,这样的好物件若沾了战场血色岂不可惜?”/p
华阳长公主却不觉得,她笑道,“壮马饰当卢,壮马属于战场,这当卢如何能避开战场?”/p
后来有过数次小打小闹的地方之乱,华阳长公主也曾请缨出战,这枚当卢便一直随行,也成了她的爱马“白露”的专属配饰。/p
只是后来,那枚当卢毁于战场,华阳长公主甚为可惜。/p
他便又锻造了一枚同样的当卢,而后来世事辗转磨人,那枚当卢在他手中两年却未曾送出去,他时常拿出把玩,身边的亲信随从都之知道他对此物爱不释手。/p
直到后来他与雍寒洲领军叛出城的前夜,他偷偷将那枚当卢压在她书房的桌案上。他未曾留下一言片语的解释,只当华阳长公主会怒而毁之。/p
却不想,后来长街上,那枚当卢成了代替他身份的信物,路边随随便便一具与他身形相似不知姓名尸体便代替了他的名字和身份沉淹在历史中,渐渐被世人所忘记。/p
而他却仍旧在阳光下,以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个身份,好好地活着。/p
只是这般的活着,自由在阳光下的仅仅是一具躯壳,而灵魂却被禁锢在了永不得破出的黑暗中。/p
“这是我去年从琼州城中寻来的,我知道是母亲的旧物,特地寻访来的。”雍黎道,“我曾在定安王府大书房里看到过这枚当卢的设计锻造图纸,图上落款是您的名字,我便想着这枚当卢该是与你有些渊源。”/p
“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出溪叹一声,也不再多问,更没提出取来一看的要求,只道,“不过一个小物事,也没什么大的用处,你留着便是了。”/p
“我确实留着了,只是这东西关于母亲的故事,却不是我喜欢的,我纵然是留着也不愿意看到它。”雍黎道,“那东西在华阳,你若哪天回去在我书房博古架上的一个旧木匣子里,你去取走吧。”/p
出溪没有说话,微微垂目,面上却一贯神色,他心思百转,却不愿雍黎窥探到他心中一丝一毫的翻覆。/p
雍黎目光如飘散的雾,虚虚地笼罩在他身上,她看不清眼前她这个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