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亦恐行山松,至坚何惧旷野风。至柔万方不可卷,也将磐石作玉衡。”见她甚为漫不经心的样子里却掩着一丝淡淡的惆怅,谢时宁搁下酒杯,语声徐徐如清风,仿佛带了句意中水的流转,石的沉润,以及水与石相击的清泠。/p
行山松是指长于上璋西南甘州行山上的一种松木,用来制墨最佳,墨色醇浓沉实。旷野风指上璋平野冬日的大风,风中夹雪凌冽刺骨。而玉衡也叫璿衡,是上璋开国的第一个年号,又因当初上璋玉玺的玉料是一种罕见的璿玉,所以玉衡又指上璋国玺,隐喻上璋政权。/p
“这是《石玉》中的一句。”雍黎一语道出,目光从窗外渔火上移开,颇为奇怪地看了眼谢时宁,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吟起这两句诗。/p
谢时宁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略带不解的神色,低头给她又斟满了酒,“是,上璋华阳长公主作此诗时不过豆蔻之年,这首当时风靡一时的流传三国的长诗家师向来甚为推崇。这四句虽比不上诗中关于政论国局天下朝堂的那些磅礴针砭之言,但家师也很喜欢其中的深刻。”/p
华阳长公主这首《石玉》通篇八百八十二字,言及时事,论及政局,目及天下,一言一辩皆有深度,直入人心畅快淋漓。但这通篇所论之广,八百八十二字的字字深意,恐怕就连雍黎也难得能完完全全地参透,更遑论他人。/p
方才那四句,在其他振聋发聩的的诗句下难免暗淡,但其中隐含的却是华阳长公主目及沧海的气度,以及对未来似有似无的预言,也给了皇父与皇兄自己的态度,还有她自己选定的一生。这些非目光如炬之人,非对华阳长公主有一丝了解之人都不会看得清楚。/p
“持身再正也恐他人言语毁谤,心性坚定方得存于风雨,这两者看似矛盾,其实不然。华阳长公主……终究是睿质岐嶷,荣宠甚极如明熙朝,却仍能得存于成安朝,尽管明熙帝崩后,她选择逐渐退出上璋的政权中心,但华阳府之繁盛荣宠比之明熙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当年上璋与陈国的那一战,这位公主的传奇恐怕要续写许多,如今的华阳府与璟王府一脉也不至于单薄如此。”/p
谢时宁姿态闲适地倚着窗沿,言语中完全不掩对华阳长公主的惋惜与推崇,微微晃了晃酒盏中的酒液,“这样一个睿智女子,可惜了……”/p
“至清亦恐行山松,至坚何惧旷野风。她从来不惧流言毁谤,不惧朝堂风云,她素来行事坦荡随性,也确实心性坚定,但她终究放弃了。”雍黎语气中似带了惋惜,在谢时宁听来却有明明白白通透的理解。/p
“凤归似乎很了解华阳长公主。”谢时宁抬手示意门边侍立的随从熄了香炉里的香,语气很是随意,在雍黎这样一个思虑万千的人来看,也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试探之意。/p
“不过也是一直追循着她的脚步,算不上很了解。”雍黎咂一口酒,淡淡一笑。/p
若是真的了解得透彻,她又怎会到如今仍不明白,为何华阳公主会做那样的选择,为何她至死都未曾怨过他。/p
“今日多谢先生佳酿同饮,凤归借花献佛,再谢。”雍黎举起手中的酒盏,含笑一引。/p
谢时宁也轻轻浅浅地笑出声来,他的目光水润珠华,那般光晕里如沉了温醇的酒,让雍黎有了片刻的失神。他也举起酒盏,向雍黎微微一抬,然后一饮而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