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知做了很长的一个梦。/p
梦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她穿着一身纯白色轻纱长裙,沿着一条小溪流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尽头。/p
梦境真实地可怕。/p
她甚至能感觉到从小溪那端吹来的清凉而带着芳草气息的春风;能感觉到阳光照耀在额间,晒得她额头微微发烫,有些睁不开眼睛;能感觉到脚下的鹅卵石光滑而绵延,期间夹杂着层层青苔,有水从缝隙里漫上来。/p
对,她是赤着脚的,从未示于人前的双足恣意畅快地踩在鹅卵石上,时而用脚尖去勾冰凉的溪水,扬起一串水花。她的脚白皙而小巧,脚上也没有她常年征战留下来的伤疤和老茧,光滑细腻宛如初生。/p
她一动作,脚上的银铃便铃铃作响,那是一串由二十八颗小黑曜石穿成的长链子,只在其中两颗之间串了一个小小的铃铛。在阳光下,黑曜石光芒流转,熠熠生辉。/p
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串铃铛,再要想去细看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触不到那串铃铛,她试了很久都没有用。/p
然后画面一转,她便已经走进了小溪里,溪水不深,只能浅浅没过膝盖,她的长裙也没进了水里,在水中轻柔地飘动着。那串银铃已经不见了,她的脚踝上空无一物。/p
不知怎么地,她又蹲了下去,任凭溪水漫上来,她将头枕在膝上,深深地埋进去。/p
她突然感到很难过。/p
没有来由地难过,那种感觉撕扯着她的心脏,让她撕裂般疼痛,她几乎无法呼吸了。/p
然后她便慢慢地放松了身体,往后倒去,将自己整个儿,完完全全地没入了水中。/p
在溪水漫过她眼睛的时候,她恰好有一颗泪流出,很快融入了溪水之中。/p
无人发觉。/p
没有人知道她哭了。/p
没有人知道她快死了。/p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存在过。/p
阳光是那样的温柔,她伸出手去,感受着阳光将她的指尖照得微微透明,有细小的飞蛾在指尖环绕,盘旋翻飞着。/p
远处有鸟叫声声,树叶沙沙作响,溪水潺潺流动,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清晰。/p
原来,死是这样的感觉,如此美妙,如此……轻易。/p
所有温暖明亮在一瞬间离她远去了,她整个人陷入了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也再也听不见了。/p
她就是在这样窒息的痛苦之中醒过来的,醒来时还一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胸口,衣襟被她扯得乱七八糟,身上的被子在她的挣扎间滑落了大半,那种梦境中的寒冷与现实中的交叠在一起,令她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幻。/p
抬眼望去,入目还是那间屋子,不算熟悉,但也绝不陌生。门扉紧阖,烛火幽暗,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而已,有一个女子靠在桌上,守着烛火打瞌睡。/p
她蓦然想起一事,忙坐起身去看她的脚踝,没有银铃,什么都没有,但她分明能感觉到那串黑曜石系在脚上的感觉,银铃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她的脚踝被勒出了一条浅浅的印子,那种感觉那么清晰,那么真实,那分明是真的存在过的事实!/p
她愣坐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一团。/p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躺了这么久之后,还可以一下子有这么大的动作,她骤然起身去翻找东西的动作甚至惊醒了还在打瞌睡的锦萍。/p
锦萍茫然地睁开眼睛,在看到坐起在床上的宋远知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困得很,眼皮子一下一下地动着,眼看着又要睡着。幸好在重新睡着之前,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将她强行拉了回来。/p
她猛地起来,傻傻地叫了一声:“先,先生?”/p
宋远知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感到一丝疼痛。/p
“唔!”她的喉间滚出一声低低的痛哼,说不出哪里痛,可就是刹那间痛感袭来,像是要把她生生撕裂,她昔年在战场上被砍到脚踝,刀口劈开皮肉直插入骨头,都没有她这一刻来的痛。/p
她的脸痛得骤然扭曲,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被子,那被子在她的大力之下,竟然直接被撕开,露出里面的棉絮来。/p
“先生?先生!”那场面显然吓到了锦萍,她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想要看一看她的境况,却怎么也不敢触碰,转念一想,又忙冲出门去想要找大夫。/p
可是那原本还在床上的人不知怎么地突然就下了床,身子一转就拦在了她的面前。/p
“别去……”她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p
下一秒她就无力地软倒在地,手臂却还紧紧地抓着锦萍,带着她一起坐倒在地,仿佛就怕她出门去找大夫。/p
她隐隐约约地想起那个雷雨夜,大雨倾盆,江水倒灌,天降雷劫,劈在她身上,玄止一声声的斥责犹响在耳边。/p
那种痛感,和天雷劈在她身上的感觉何其相似。/p
她猜想,那大约是被天雷劈散了魂魄所留下的伤,那是已经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伤,虽经玄止尽力修补,到底再无法与从前相比。/p
这样的伤,寻常人间的大夫又怎么够治?只怕伤没治好,反倒将他们都吓跑了。/p
剧痛之中,她又想起玄止的脸庞来,却不知他如今又如何了。他替她挡去大半雷劫,替她修补残魂,又替她一一治好外伤,所耗法力必定不会少。她只怕他已受伤。/p
那夜种种,她想了许久,算了所有的可能,支开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