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p
大良宣威五年,也就是南平历嘉和十年,这一年的冬季格外的漫长,到处都是漫天飞雪,肆虐、侵蚀、掠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耀眼的白,不知是在哀谁的离去,还是在送谁的葬。/p
大良都城安郢,已是滴水成冰,哈气成霜,宽阔无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皑皑白雪厚厚地堆积在那里,像是一条纯白的羊毛毡子。/p
突然,远方有一骑狂奔而来,黑马黑鞍,马蹄“啪”地一声,踏碎了那一张完好的羊毛毡子,却丝毫没有打滑,依然不停歇地绝尘而去,原来那马蹄上打了上好的铁掌,让马能在积雪中也能如履平地。/p
马上有一个黑衣骑手,神情紧张而焦灼,他的胸前斜斜地绑着一个小包裹,黑色锦缎质地,从外面依稀可以看出,里面是个一尺来长一寸来宽的小匣子,却不知里面是个什么东西。/p
他的手关节粗大,皮肤皲裂得豁出了血口,他只浑然不知,只紧紧地抓着马缰绳,连马带人,很快在雪地里成为了一个小点。/p
他的目的地——是皇宫。/p
巍峨雄伟的宫城蛰伏在安郢极北的辰山脚下,像一只巨狮静静地看着它的领地,嘴巴微微张开来,那名骑手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宫城,一路上竟然没有任何人拦截他。/p
但他最多也就能达到辰安殿门前的金石桥下,等着内监将他带来的包裹呈给皇上,然后他便可以功成身退了。/p
内监小心翼翼地接过他的小匣子,匣子口上挂了个锁,不过指甲盖大小,锁上没有钥匙,内监见怪不怪,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直接朝着辰安殿行去。/p
大良皇帝赵锡梁,此刻正坐在殿里批折子,他下笔很快,手中翻飞,不消一会,被批好的奏折就已经堆了一人高。/p
然后那个匣子就被悄悄地放在了赵锡梁正在看的那封奏折上面,视线骤然被挡,赵锡梁却没有生气,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虽然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是他激动的手显现出——他十分地高兴。/p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盒子,习惯于舞枪弄棒的双手此刻灵巧地像是一个绣苏绣的老绣娘,他的指尖对着锁上的某一点用力地摁进去,然后那锁便啪嗒一声炸裂开来,变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纵横交错的空心锁环。/p
先将左边的环塞进右边的环里,然后转一圈,再将右边的环从里面穿出来……他的手不停地动作着,令人眼花缭乱,很快,那些锁环便被拆成了一个个的零件。/p
匣子打开来,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是一副简略的地图,地图上花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盘桓曲折,像是无数个“8”字交叠在一起。/p
赵锡梁激动的心情顿时凉了半截,辰安殿里没有烧炭火盆,殿里殿外的温度一样寒冷,赵锡梁的呼吸间全是白气,可以看到,那白气喷出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他慢慢地焦躁了起来。/p
从她离开长陵的那一天起,九州大地上每一天都有人在传递这样的纸片,纸片被带往不同的方向,传给不同的君王。那线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图案,只是她的行进路线图。/p
一人出,九州争。/p
他从来也不知道,她竟有这样大的魅力,原以为只有他把她当宝贝,却不想,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她是即便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的必争之物。/p
她从来不曾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可以说,她一直活在别人的视线范围内,无论是城镇、村庄、还是深山老林,但她分明是知道,她一直在被别人跟踪,所以她带着他们一遍一遍地绕圈子,那些行进路线连起来,已经足够她行遍九州大地了。/p
还真是个……宝贝啊……他又好气又好笑。/p
戏弄别人的同时,殊不知也把他的人玩弄在鼓掌间,还亏得他们一遍一遍往安郢传递消息,却不想那些消息都不过是些扰人视听的玩意罢了。/p
他将纸片放回桌子,浓眉紧缩,看看那一圈圈的图案,只觉头痛。/p
“来人,朕要出宫!”他将纸片收起来塞进怀里,不待众人反应,已经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大殿外,留下一众内监表情平静,对这一切的发生一点也不意外。/p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p
这金碧辉煌通体气派的皇宫,对于他们这位主来说,只是个暂时休憩的驿站罢了,不信你去数数,一年到头,他究竟有几天是住在这里头的?/p
不是在打仗的路上,就是在找夫人的路上。/p
他们也盼着,他口中的这个夫人能早些露真容,再不来,莫说这后宫空置,江山无人可继,单说他们这把老骨头哟,就快被这个中年老处男给逼疯了……/p
也不知他整日念叨着天下第一的女子,又究竟是何等风华?/p
也不知他此次离宫,究竟能不能把他的夫人带回来?/p
他们不知道。/p
但赵锡梁知道,他的眼中闪着灼灼的光芒,彰显着他对她是势在必得,罔顾这冰天雪地,不管是隔着千里万里。/p
无论谁也不能伤害她,无论谁也不能把她夺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p
而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此刻正在通州一棵树上小憩,通州是两国交界处的另一座小城,和清远遥遥相望,却并不相连,大良的覃州像是一把利剑,插进了南平的土地里,将通州和清远分离。/p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p
被人追踪的日子,让她的神经一刻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