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快到了山顶,柳怀璟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休憩,一面招呼道:“先生,一块坐下歇歇吧。”/p
宋远知却被眼前的绮景震撼得忘记了呼吸,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杜鹃花,人行在花海中,便如沧海中一粟,渺小得很快消失无踪。繁花似锦,如燎原的火团,一簇一簇的挤挤挨挨着,稍一碰,火舌伸探而出,便将另一团吞入腹中,并为更庞大的火团。回头往下望去,绿树苍翠葱茏,雾霭缭绕其中,便如人间仙境,已是另一番景象了。/p
一切,都仿佛往日景象重现,与她记忆中的杜鹃花海重叠在一起。/p
历经千年而不曾改变。/p
她站在山顶边缘,望着脚下万丈深渊,仿佛下一刻便要飞身而去,化归烟云浮尘。/p
“远知小心!”柳怀璟见到她竟朝着崖边又向前迈了一步,不假思索就起身,猛地扑过去拽住了她,速度快得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不想竟见她满脸含泪,已经悄无声息地哭得难以自抑,被他牵着的那只手掌心里竟然全是被她自己掐出来的血丝,他焦急地一连声问道:“远知,远知,你怎么了?”/p
宋远知却颤抖着挣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去,面朝东方,朝着金色的太阳,跪了下去,她行的是祭拜祖先的大礼,三跪九叩,以头触地,一板一眼,虽然哭得人一直在颤抖,动作就不曾出任何纰漏。/p
柳怀璟不解其意,只无措地站在她身后,怕她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一直死死地盯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p
一直过了很久,宋远知哭够了,才擦擦泪拍拍土站起来,朝着柳怀璟说:“公子,你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p
柳怀璟忙点头,跟着她往人流更少的花海深处走去。他也隐隐地感觉到了今天像要发生什么大事,而这件事的结果,却不一定是他能够承受的。/p
他的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其紧张程度,不亚于多年前他随众皇子跪在先皇病榻前,听内监总管宣读先皇遗诏的时候。那时他是无权无势的小皇子,上有中宫坐镇,下有兄弟对峙,只盼着继位的兄长能善待他一些,连想也不敢想有一天皇位会落到他的头上;而他现在已经权倾天下的天子,富有四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何竟被一个小小的女子牵动了神经呢?/p
他也不知道。/p
宋远知纤手朝着玉州山东方一指,喃喃道:“……我就是从那儿来的……时间已经过了千年……沧海桑田……人事变迁早已无迹可寻……万幸的是,玉州山不曾改变……我只知道,我的家在玉州山东面,一个很小的小村庄……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我离开的时候还太小,只依稀记得这些了。”/p
“先生?”宋远知的声音很轻,但他们朝夕相处,哪怕她只是动动嘴唇,他也能猜得到她在说什么,他只是被她说的内容惊到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愣愣地叫了她一声,像在确认着什么。/p
“唔……我算算,距今已经有……1046年了,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了,那个时代,公正而和平,昌盛而发达,是个很好的时代,和现在相比,确实要好上许多。可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来了这里……因为我想见见你,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看看你所处的时代,是否真如你诗词书画描绘的那样……”/p
柳怀璟不敢打断她说话,他摒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怕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怕就此听错了她的意思,怕辜负了她这一片苦心。/p
“从哪里说起呢?”她嘴角轻扬,又哭又笑,认真地问道,“就从玄止说起吧。他是个老神,天地初开之时化生的……对,我不是神,我只是个凡人,他才是神……是他将我带离我的家乡,听说我的父母都是病死的,我很小就是孤儿了……是他将我抚育成人,也是他送我来这里的,他是个很好的神……应该也是最后一个神了……”/p
她就这样语无伦次的,低低地,絮絮地说着,一会哭一会又笑,这些话憋在她的心里已经太久了太久了,突然有这么一刻,她想说给一个人听,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但她不想再等了。她突然心里有一种预感,也许来日无多,也许往后再无机会,也许以后她便不想讲了……她克制不住自己的yù_wàng,想要倾诉的yù_wàng。/p
人这辈子,总会有这样几个时刻,即便再清醒克制的人,也会想要被一个人理解,体谅,感同身受,仿佛这样便能卸下身上千斤重担,往后苦乐悲喜,都有人相伴了。/p
一双手无声地揽住了她的腰,他温柔地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道:“你从未谈过你的父母,我也从未问过,我原以为你即便不是神,也总有些奇遇,或许果真无父无母,如孙猴子一般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也未可知,却不想竟是如此……总归是我疏忽了你许多,竟连这样的人之常理都不曾过问,总归是我不好……”/p
“你说的那位神,我虽未曾见过,但听你所言,他总归是待你极好的,是他将你教的这样出色,我总得做点什么,谢谢他,这样吧,等我们回长陵,我可以为他塑一个神像,建神祠,定祭日,日夜香火不息,年年供奉,你看如何?”/p
“不必如此破费,他与你们想象中的神不太一样……他不需要供奉的……他也不喜欢有人惦记着他……他喜欢自由自在的,连我现在也鲜少有机会见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