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听到我的汽车被炸的消息,不要慌,那不过是为了对付日本人使的计策而已。我此时安然无恙,万勿担心。”
“上半辈子,丧尽天良的事做了太多,很多事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倒是有一件,因为带着古怪蹊跷,我直到如今还会偶尔梦到。十多年前,我想强占一处靠近码头的老宅盖仓库,逼得那一家人走投无路,那家里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就指着我的鼻子,中气十足的骂,不要你狂,收你的,总会来!我就说,阎王收我还早着呢,收你却就在眼前了。那老太太也不生气,神神叨叨的说,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你不用急。说完这话没多久,她居然就死了!之后,半年的时间还不到,转年开春,我就去同里,认识了你。”
“我想我们的相识与姻缘都是命中注定的,是老天爷早早布下的棋局。就好像我小时候,谭叔叔带我玩,有时会逗着我让我叫他爹,四下无人时,我还真叫过。当时哪里知道,有朝一日,他会做我的岳父,我会娶他的女儿,只不过我晓得他是真的疼我,才会那么叫他。我幼年时,所得不多的温暖与亲情大半是谭叔叔给的,可这,也更显出了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离开山东后,多年的厮杀闯荡叫我的这双眼里,再也看不见善意与真情。我要势力要钱,若是挡了我的路,老弱妇孺我下得去手,故交旧识我也下得去手。但是拿到冯康的那份后,陈叔说谭爷就在同里,也不远,想想办法。多年之后再提到谭叔叔,我还是能想起当初被他扛在肩上的感觉,所以我对陈叔说,不急,先找许飞虎。找许飞虎并不顺利,后来陈叔又重提了几次谭叔叔,我也都没吭声。最后一次,陈叔问我,你是不是下不去手?我点头承认了。陈叔就说,那就不用你管了。”
“我知道陈叔大概会替我出手,我本该阻拦的,可我没说话,我佯装不知,默许了整个事情的发生。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以后,我无数次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我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其实我心里,我也不想叫谭叔叔死。可是我,还是怕得很,所以咱们结婚前和囡囡出生后,我单独去过两次同里,我花钱收买药铺的掌柜,甚至还动过杀机,虽然最终没下手,却逮住了他儿子吓他。这也就是为什么药铺的少掌柜见到我会那么害怕。”
“小妹,这就是事实的真相,你的父亲不是我亲手所杀,可我也脱不了干系。我知道,这些年来,我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交旧人,撒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弥天大谎,我说的话你已经很难再相信。可是,请信我这次,因我已是真的改悔,也因为,此次一别,不知归期何日。”
“我决心把山东得来的那些钱以及这十来年用这些钱做生意得的利润,一并捐给老周他们,用于抗日。我也会随老周去战场上,拿起枪,好好杀一杀日本鬼子!我这么做,不仅因为日本人逼得我在上海无路可走,他们杀了方雅姐、杀了陈叔、杀了邹老先生,竟还想让我做他们的走狗?更因为他们伤我我的妻子,害死了我的孩子、打碎了我仅剩的那一点点希望,我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若不能杀他个百十来号的日本兵,我这后半生,会被活生生的憋闷死!”
“做这个决定,还有一个最重要、也是我近来才想清楚的原因。你曾说过,我杀的那些人,人命关天,死不复生,所以你永不会原谅我。可是前些天,老周他说,在战火中,人能获得新生。十年的相爱相守,爱你时有多浓烈欢欣,你离开后,遗给我的苦痛折磨就有多少,在这样的痛苦中,我渐渐自省,慢慢后悔,我总是假想着那些事没有发生,而悔恨得成宿难眠,可我更苦于一切无从弥补,没有回头路可走!”
“但是如今,我忽然间想明白了,其实我需要的,并不是改变过去,而是一个新的开始。小妹你真正想要的,是一个新的我,一个爱你。在战争中,我用生命去保卫家园与你们,也希望藉此赎清我身上的罪过,获得灵魂上的新生。一个一身罪恶污秽的人是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情感的,这也注定了,小妹你给我一份那样纯真浓厚的爱,我却必定会失去。我若不去改变,就永远不会得到你的原谅!我要在战火中成为一个新的自己,更希望我归来时,你能再次爱我,宛如初见时一般。”
信的最后一段,毕庆堂用很大的字写着,“小妹,我若能回来,你就要原谅我!若你能原谅我,我就一定能回来!”
信的末尾,他还嘱咐谭央,和女儿呆在租界里不要随意外出,若局势再变,租界安宁不保,就去找美国领事馆一位姓吕的秘书,他自会安排谭央母女远赴美国避难。
待谭央读完这封信时,毕庆堂已经和老周安全离开上海,坐在了船上。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上海滩,老周紧锁眉头问,“你真想好了?和我去杀日本鬼子?”毕庆堂目光坚定的说,“对,我多杀几个日本兵,就能早一天把他们赶出中国。如果所有的人都袖手旁观,坐享其成,那又怎么会有得胜的一天?”老周颇有感触的说,“赵绫还总说你本质不坏,就是觉悟不高,我看她还是看低了你。”毕庆堂笑了,“人是会变的,此一时彼一时嘛。”
正说着,毕庆堂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老周。老周看了信封里的东西后,倒吸一口冷气,肃然道,“你这是?这是干什么?”“为抗日,略尽绵薄之力。”“这是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