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连成愣了一愣后便侧身请谭央坐下,还为她拉开了椅子。归国后半年没见,再次重逢,胡连成非常聪明的没有提起谭央找他打官司的事,而是问谭央,听说找他的人是位医院的院长,哪家医院,自己开的吗?谭央便大概说了说,胡连成很认真的听,偶尔附和两句,最后还赞许道,“谭,我最欣赏你这点了,在大上海做毕太太时都能不贪图安逸的去留洋读书,如今独立出来,定会有番作为的。”
谭央叹了口气,“作为什么呀,找个营生罢了。倒是胡先生,才大半年的光景,律师就做得风生水起了。”
胡连成听了谭央的话,皱着眉,无可奈何的摇头,“今天咱们老朋友在一起,我不怕你笑我,我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都依仗着我父亲,不然那些高官权贵我敢动哪个?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个世道,没有天理、没有公正、没有法律!金钱地位和关系交情便是一切!所以我做了一点点事情就能在几个月间蜚声沪上!如果说,我能做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的话,那么谭,我希望我可以帮到你,我希望那些自然而然的事情在我们这个国度不是天方夜谭,例如劳动者可以拿到自己的薪酬,例如杀人者要去偿命,再例如,母亲能够看到自己的孩子!”
胡连成的一番话说得姿态极低又入情入理,谭央颇为动容,动容之余还慨叹着,这样的聪明这样的口才若是打不赢官司,那便没人能打了。
胡连成告诉谭央,想和毕庆堂这样的人打官司,首先要造一下声势,让平头百姓觉得理在咱们这方,街头巷尾议论起来,给当局压力,这官司就好打了。谭央明白,这是胡连成委婉的想叫自己讲一讲和毕庆堂离婚的原因,胡连成很小心很迂回的问,大概是不想叫她太伤心,她虽领这个情,却不愿将那些陈年往事全都对人和盘托出。
怎么说呢,毕竟能与人言的伤痛全都不算伤痛。真正的伤痛是要躲在漆黑无人的角落里,用自己的余生,慢慢舔舐的。
谭央拿银色的小匙轻轻搅着咖啡,搅起的泡沫在白瓷杯子里上下翻转打旋,她将小匙向杯子中心轻轻一点,既含混又坚定的说,“欺骗,他骗了我很多年!”胡连成闻言深深点头,可看谭央没有下文,过了半晌才问,“谭,你能说得详细些吗?”谭央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
胡连成见这情形便说道,“不想说算了,我猜都猜得到,那种人!”话里带着明显的鄙夷,谭央听得分明,她抬头问,“胡先生,有些事情,我实在是不想再提,可能我这样给您出了难题,也不知,您会对外界怎样说。”胡连成高深一笑,“不劳你操心,包管能叫全上海的人为你鸣不平就是了。”
谭央神色一敛,看着胡连成严肃的说,“胡先生,无论你怎么对外替我说这个理,我都希望您不要侮辱毕庆堂的人格和名声,就您所知道的,他最不该做的是不让我见我的女儿,这个就够了!”胡连成不可思议的看着谭央,有些情绪激动的用手敲着桌子,“谭,你怎么了?你还要顾及他的名声?他有什么名声可言?满上海滩都知道他是个地痞流氓!是个声名狼藉的混混头子!”
谭央抬起头看着胡连成,心平气和的说,“别人对他的这些评价,我一早就知道,如果说我嫁给他之前可以无视旁人对他的不堪评价,义无反顾的与他结合。而在我离开他后,反倒要帮着所有人去奚落他的人品,败坏他的名声。那么,我想我不但输了婚姻,更输了品格。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的罪百死难赎,但他是我女儿的父亲。一个小孩子,不停地听见自己的母亲当众诋毁自己的父亲,那么无论我们各自给她多少爱,多少锦衣玉食,她那小小的心里也会充满了惶恐与难过吧。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胡先生,我说的您能懂是吧?”
谭央这一番话说完,屋里安静了很久,胡连成微微向前俯身,一瞬不瞬的盯着谭央,他在这凝视中逐渐抛开了自己一贯的斯文外衣和狡黠内里,难得的带着十足的真诚说,“谭央,你竟是这样的女人!我到底还是低看了你!娶你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他毕老板该知足该惜福了。同你离婚,他总有那么一天会后悔的,而且是非常后悔。”
说罢,胡连成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窗台上摆着一溜儿由小渐大的描金套娃,正午的阳光洒在上面反出了耀眼的金光,掺杂着娃娃身上绚烂的色彩,带着最世俗的喧闹,晃得人眼睛生疼。
胡连成摘下眼镜,闭上眼揉着鼻梁,“谭,你说的,我很懂,我父亲在官场上一开始是靠我外祖父的,后来飞黄腾达了,怎么说呢,我母亲是他的第一位夫人,却不是唯一一位,我母亲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她有很多关于我父亲的话都会说给我听,其实我当时的年龄不应该听这些。那些话让我不知所措,甚者很难过。虽然我是胡府的大公子,可自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很不容易快乐的人!”
说到这里,胡连成戴上眼镜回过头郑重的对谭央说,“所以,谭,你放心,我会帮你!用你觉得最妥当的方式帮你!”
谭央充满感激的点头,她想勉力笑一笑,可眼泪却在眼睛里打转……
他们快走的时候,谭央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有些迟疑的问,“胡先生,您认不认识有经验又水平高超的验尸官?”胡连成略一思量,点头道, “有一位不错的,留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