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雅的话刚说完,毕庆堂啪的一声狠狠合上了账本。方雅见他这架势,便认命般的蹙着眉等他怒火冲天的大发脾气,等了半晌,却见毕庆堂只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方雅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凑近了,热心肠的说,“若是我还能帮到你什么忙,你尽管说。”毕庆堂抬头横了方雅一眼,“帮什么忙?还下药?”方雅眨了眨眼,“看你说的,好像我就那么点儿能耐似的,要不,我帮你查查那军官是个什么来头?”
毕庆堂叹了口气,从烟匣子取出烟装到烟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他叫徐治中,小妹中学时的同学,读过军校留过洋,现在在上海驻军做参谋长,是军中的少壮派,蒋总统的嫡系,他还有个在北平做大官的叔父,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说的这儿,他又无可奈何的补了一句,“若不是非要来上海,他现在已经是师长了。”
方雅大惊小怪的叫着,“霍,这人,不简单呢!原来你自己早就弄清楚了?那你打算怎么拾掇他?这样的背景,不大好办吧?”毕庆堂苦笑摇头,“背景是一方面,主要是,你想拿捏住什么人叫他服软,你就得知道他想要什么。贪财的、好色的、恋权的、惜命的、图安逸的,只要他有所求、有所图,我毕某人就有法子辖制他。”说到这里,毕庆堂冷哼一声,“可是这个人呢,他最想要的东西竟然是我的太太!”
方雅略想了想,随即白了他一眼,“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嘛,你们爷俩这些年不都是这个路数?”毕庆堂无奈一笑,“你呀,妇人之见,现在是什么时候?和日本人打着仗呢!为了争风吃醋的事叫主战派的高级将领横尸我上海街头,我毕某人这一生虽说是杀人无数,身负恶名,可这万夫所指的千古罪人,还是不屑做的!”
方雅听了他的话,心里没来由的跟着哀戚起来,她眨着一双有着细纹却依旧澄明清澈的美目,不知所措的说,“那囡囡怎么办?你总是对她说妈妈会回来?”毕庆堂喉头一紧,却故作轻松的安慰道,“不怕,只要小妹心里有我有孩子,十个徐治中,百个胡连成,都成不了气候。”
冷风呼啸的秋夜里,他安慰着旁人,也安慰着自己。
因为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深秋的傍晚天黑的很早,霓虹灯在雨雾里发着五颜六色的光,四层楼高的天蟾舞台前车来车往人头攒动,穿着鲜丽旗袍的太太小姐扶着各自的先生伙伴,踮着高跟鞋,穿过泥泞的路面走进剧院,剧院门口橙黄的光照在他们脸上,满面笑意、兴致勃勃。路两边卖烟的姑娘和卖零嘴的半大小子,牟足了劲的吆喝着,剧院楼上两块大大的红色牌匾,左书“马连良”,右写“周信芳”,另有一对红底金字的长幅,被名家潇潇洒洒的题着,“扶风临沪风光无两,南麟北马折桂天蟾。”
方雅不耐烦的拉开二楼雅间的暗红色绒布帘子,看见站在里面聚精会神的向楼下看的毕庆堂就抱怨开来,“好端端的一个晚上,也不问我有没有事就把我叫过来,来就来嘛,还是来看戏!当年陪你家老头子就是成天到晚的看戏看戏,鼓点子一敲我脑仁儿就疼,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拉我来干什么?”
毕庆堂回过头扫了一眼方雅,拽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楼下懒洋洋的说,“马连良来上海与周信芳同台献艺,百年一遇,叫你出来长长见识。”方雅翻了翻白眼,“要你好心?”毕庆堂叹了口气,状似无心的说,“哎,陈叔这两天着凉了,出不来,我一个人看戏,怪没意思的。”他说话的时候也背对着方雅,方雅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一股子悲凉之气从他的言语中窜了出来,听得人心头一涩。
方雅一语不发的乖乖坐在椅子上,接着她故意笑哈哈的与毕庆堂扯起了闲话,毕庆堂也哼哼哈哈的应付着。方雅无意间扫了一眼手边的桌子,四个碟子,分别装着糖炒栗子、海,还有一个却是光溜溜的空碟子。方雅随手捻扔进嘴里,皱着眉嘀咕着,“哪里来的这些土里土气的零嘴,不好吃。”毕庆堂心不在焉的说,“你自己想吃什么,叫人去买!”正说着,坐在椅子上的毕庆堂忽然站起身,紧张的探身向下看,方雅见状也凑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随即哭笑不得的调侃毕庆堂,“认识你二十来年了,竟不知你是个这样的痴情种子!”
最近天气冷,上海肺炎流行,谭央在医院帮着吴恩处理了完病人才紧赶慢赶的到了戏院,一楼的观众席已经坐了很多人,谭央夹着手包,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一手握着一张票,认认真真的寻着自己的座位。躲躲闪闪的经过几个人,在侧方偏后一个不怎么好的位置,谭央坐下了,她两边还坐着几个年龄颇大的老先生,那几个人是结伴来的,上了岁数又耳朵不大好使,隔着谭央喊话聊天,谭央便微笑着礼貌躲闪开来。她在老人面前是一向如此的,一副乖觉又懂事的模样。
站在楼上的毕庆堂看着谭央,会心一笑,他缓缓坐下,拿起桌子上的糖炒栗子,剥了壳扔到空碟子里。方雅手疾的拿起那枚剥好的栗子,笑嘻嘻的咬了一口。毕庆堂猛的抬起头瞪了方雅一眼,方雅却笑骂道,“瞪什么瞪,剥好的栗子你不吃、我不吃,拿来供佛啊?”毕庆堂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剥了一半的栗子又扔了回去,转过脸去看戏台。
方雅却笑着将那碟糖炒栗子和空碟推到了毕庆堂面前,“你呀,都成习惯了,快剥吧,都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