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为了免受池鱼之殃,凤姐这几日往贾母处跑得分外地勤,连带着屋子里多了许多的笑声。黛玉自随着外祖母过活,二舅家的闲事,却是扰不到她的清静。倒是未隔数日,为宝玉新请的座师到了,宝玉得着信儿回来,在贾母跟前扭了半晌。终究这读书是个正事,贾母也不好硬拦着,只得温言劝慰宝玉,且一头让人往外头带话,不许儿子过责,夫子过严,一头又让黛玉好好陪着开解开解。
宝玉心情不豫,怏怏地提不起劲来,坐得片刻就躲回自己房里。黛玉如今于书本上再想得人指点一二,已是难得,是以瞧着宝玉如此惫懒相,甚是不耻。她心里即不痛快,那里还有心劝宝玉,也寻了个由头遁回了自己房里。
偏宝玉在屋里坐了片刻,不耐烦听丫头们说话,又寻到黛玉房里来坐了。黛玉自在案前看书,也不理他。他坐在案边半晌无语,忽地问道:“好妹妹,为什你这般爱看书?”
黛玉心头顿了一下,她抬眼瞧了瞧宝玉,见他皱眉耷眼地坐在案旁,难得苦恼的样子倒让黛玉也不好取笑于他,只是她一时也答不出宝玉的话来,侧头想了想,反问宝玉道:“宝二哥你又为何这般烦恼入学?”
宝玉张张嘴,他从来都被人劝说向上,无一人正正经经地问过他为何不喜,一时也不说话了。他不语,黛玉也不催他。自己也想着方才宝玉所问。自打明人陈继儒家族传书《安得长者言》中“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言传将出来,前半句早已无人提起,而后半句却成传世名言。如今自己这样一世的小女子,即不必读书高考,噢,应该是不必春闱入试,扬名立世,也不必以此求职维生……自己这般认真习读,不过是自己的兴趣罢了,也许,潜意识里,也是出于一种学习的惯性与生存的危机感罢,毕竟,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已深深地烙印进了她的生命,以前的所学所知,到底于这里有些差异,总是对这里多多了解了,才更觉得有安全感罢。……呵呵,不知不觉的,自己与原来的黛玉,又重合了一样爱好,只是除了兴趣这个原由外,原来的黛玉这般爱读书……当初自己读到刘姥姥进大观园,说道黛玉的屋子收拾得象个公子哥的书房时,自己就曾感慨,黛玉这哪里是读了一屋子的书啊,那一本本摞起来的,不就是一屋子的寂寞?在贾府的时光,很是难熬罢,纵是有个宝玉与她为善,但他一日里又能来得几刻?深闺静日独处时,不过是窄袖素手签黄纸,寂寞啊寂寞……
“我只是觉着念那些功课没多大意思,夫子们总说些出将入相,报效朝廷的话,我也不大爱听……”宝玉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喏喏地说了出来,“我只唯愿能与姐妹们在一处,清清静静地过了这一辈子,也就罢了。”
黛玉听了此言,把方才自怨自艾的心都收没了,只望着宝玉怔着不知说什么好了。瞧他说得多小男人,就差直接说和姐姐妹妹们厮混是用不着念书的了。黛玉侧头想了想,先问了个极简单的问题:“宝二哥可知身边一应用度,都是要使银子的?”
宝玉一手撑腮,一手描摹着秋蟾桐叶玉笔洗上那只秋蟾,“这是自然,只是生在咱们这样的家里,于这上面可没什么愁的。……哎,也就这么点儿好处了。”那莫可奈何的语气,听得黛玉气结,却知自己问错了方向,是以话锋一转。
“宝二哥既不想去,那不去就是了,何必烦恼。”黛玉垂头翻了页书,只做风轻云淡状。
“可不去,老爷要打的。老太太、太太,也帮不了我的。”
“你即打不得二舅舅,也打不过二舅舅,那就去罢,又有什么麻烦的。”黛玉口吐妄言,宝玉从未听人如此说过,张口结舌地望着黛玉……“林妹妹……”
黛玉也不看他,接着道,“二舅舅是你父亲,让你读书不过是希望你有一技防事,你虽不喜,终不是什么大事。可世事难料,老太太、二舅舅与舅母也不能一辈子总护着你,设若今后有其他人要与你为难,逼你做些你不愿做的罪大恶极之事……又或若你身怀如此家业,正是怀壁其罪,如有恶人窥视,你却无力维护,其时你又待如何?”
“…… ……大不了以死明志。”宝玉性子绵软,黛玉想不到他憋了半刻,居然说得出了这等男儿血性的话来,倒是放下书来高看了他一眼。
先时二人语音尚轻,加之下人们都知宝玉心情不快,是以都远远地躲在一旁。可方才宝玉这一句话咬牙说来,倒是大声了许多。黛玉一眼扫过,发觉屋边守着婆子们向这边望了过来,黛玉心头一笑,不知宝玉这话一时传出去会是个什么样儿了。她也不放在心上,自捧了案上的茶盏润了润唇,方待再开口,谁知宝玉又轻声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此时轮到黛玉无语停了半晌,方轻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宝二哥轻言生死得这般大气,不孝之名暂且不论……只不过,宝二哥,你方才说,你这辈子,是要与姐姐妹妹们一处清清静静过一辈子的,只不知你这一死,倒叫跟着你的那些姐姐妹妹们如何自处?……钱财虽是些阿堵物,可一日里吃喝住行,也离不得它,你不要它,却不知打算与跟着你的姐姐妹妹们如何度日,难不成倒叫姐妹们养活你一个堂堂男儿?”
“……”宝玉无言以对,不免有些发起痴来,“林妹妹说得极是,原不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