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在崔翎脸上打量了许久,终于露出释怀的笑容。
她徐徐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枚擦得锃亮银枪,“想学枪法?”
崔翎点了点头,“嗯,我想学。”
梁氏轻轻颔首,不过片刻,一套袁家枪已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银枪尖锐的锋芒刺破白日的宁静,风中似有金戈铁马奔腾鸣啸。
她呼了口气,提枪立到崔翎面前,“这是你二哥从前不离手的兵器,自他去后,便成了我的。”
崔翎微微一震,低声问道,“这枪是二哥的?”
梁氏扶着枪在崔翎身侧坐下,目光温柔地投射在闪着亮光的枪头。
她叹了口气说道,“五年前你二哥身陷突厥,假若那时我就有现在的能耐,便可学一学祖母当年独闯奇阵以巾帼之力破万军救祖父的壮举了。”
可那会她只是个被呵护得太好娇气柔弱的女子,莫说上阵救夫,就是孤身一人赶赴战场的本事也没有,收到袁二郎被困的消息,除了暗自垂泪竟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梁氏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红缨枪,“后来,父亲和三弟找到了二郎的尸骨,万箭穿心,他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可这杆银枪却一直都紧紧地抓在手中。”
她微微一顿,修长的睫毛盖住黑白分明的眼眸,眸光微动,忽明忽暗,“枪头的红缨穗是我亲自编的,竟还完整无缺,那傻瓜,都到了那等时刻,还想着这些……”
崔翎听二嫂语气平静,但神情中分明蕴含了波涛汹涌的哀愁痛悔。
她心下微拧,眼眶中似有晶莹闪落,忍不住唤道,“二嫂……”
梁氏转过头来,冲崔翎轻轻一笑,“五弟妹别哭,我说这些可不是要惹你流泪的。”
她轻轻将银枪放回位置,又扶着崔翎起来,“我只是想说,看到你真心实意地想学枪法,我觉得很欢喜,替五弟欢喜。假若……”
梁氏的声音微颤,“假若我从前能和你一样,那你二哥也许就……”
崔翎愣住,她心想,她想学练枪的理由,只不过是觉得这项运动很不错,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有一技傍身,心有长物底气便足,以后谁也不敢随意欺负她。
可二嫂显然是误会了。
她不晓得现在西北疆场战况如何,也不知道袁五郎会不会有陷入危机的那一天。
最好没有。
但若有一日,袁五郎当真陷入了当初二哥那般的险境,莫说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救人,就是有,等她从盛京赶到西北,快马加鞭也要十五日。
他也根本等不及的。
就好像二嫂一直都在后悔当日不曾练好枪法,不曾赶赴沙场学老太君那样救夫,可就算二嫂当时已经将袁家的枪法练得滚瓜烂熟,那又有什么用呢?
盛京到突厥,不远千里,二嫂闻讯赶去,也早就已经过了救人的时机。
更别提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排兵布阵靠的是谋略,冲锋陷阵靠的是武勇,从敌营救人则需要两者兼备,远不是会耍一套枪法就能够做到的。
二嫂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崔翎前世修读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晓得二嫂这样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
关系紧密的家人意外去世之后,哀伤懊悔自责沉湎都是正常的反应,但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淡变浅。
时间可以抚平伤痛,这是自然规律。
但二嫂显然不愿意让残酷的时间带走她对二哥的记忆,她将二哥的死归咎于自己,这样她就永远不能释怀,也永远将二哥铭刻在心上。
在前世,崔翎看过很多类似的案例。
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感情恩爱的夫妻之间,一方骤然离世,另外一方无法接受。
就将自己整个人封闭起来,认为对方的死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因为过去一点未能达成的承诺而懊悔痛苦,有些性情大变,有些甚至还有轻生意向。
症状越深,需要心理辅导的时间就越长。
崔翎真的很想狠狠敲醒二嫂,让她不要再继续沉溺在自责愧疚痛悔中不可自拔。
但理智告诉她,二嫂贞烈,她若是直言不讳,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是要和二嫂建立信任的关系,在二嫂对她逐渐卸下心防的前提下,她才能润物细无声地将自己前世粗粗涉略过的哀伤抚慰知识,慢慢地灌输给二嫂。
徐徐图之,方能解开二嫂的心结。
毕竟,二嫂今年才不过二十六岁。
就算身上背负着朝廷的诰命,今生恐怕不能再改嫁,可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也不一定只有相夫教子。
崔翎前世,二十六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青春仍在,朝气蓬勃。
假若用花朵来形容的话,这个年纪的女人刚刚褪去了含苞待放的青涩,正一点点地将花瓣撑开,娇艳美丽地初绽,比五月的晨风还要清新温暖。
她不能容许二嫂在花期最盛的时候枯萎凋谢!
练过马步之后,又练了一套入门的拳法。
十二月初的寒天,崔翎热得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但她却丝毫不觉得苦,因为二嫂看她的目光里,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嫌弃和不屑。
梁氏有些心疼地说道,“五弟妹今日练得有些过猛了,现在许是还好,但睡上一觉起来,定然要浑身酸痛。快,外头天冷,将斗篷系得紧些。”
她想了想,吩咐伺在一旁的木槿,“你先回去准备给你们奶奶准备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