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这日,贾家的宗祠大开。荣宁二府以及贾家族人都聚在一起,其中以贾母的辈分最高。虽然同族里也有与贾母同辈的几个老太太,但其诰命却不及贾母。待贾敬领了贾赦贾政众男丁在祠堂焚帛奠酒拜过后,贾母带了众人在正堂,在祖宗影像前上菜酒汤点,邢王两位夫人和凤姐尤氏等人帮着传菜。黛玉站在门槛内,看着堂前高挂的锦幔,辉煌地烛火,还有那披蟒腰玉的荣宁二祖遗像,又见着恭敬肃穆的众人,想到却是《桃花扇》里的那句话:“眼看他,眼看他楼塌了”,心中渐有萧索之意。
堪堪过了白日的光景,晚间休息的时候,黛玉将带来的乌木匣子打开,推到探春面前。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银裸子,却是锦绣阁分给探春的红利。因考虑到探春乃在深闺,若全是银票,平日用起来自是不方便。黛玉便将银票换成不同的面值,还另行备了一些银裸子,却是为着将要用时,剪子铰了即可。
探春虽说在王夫人跟前待着时,这些物事见过不少,但从来都是指着每月二两的月例银子过活,未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也能拥有,不由讶道:“林姐姐,这是?”黛玉笑道:“咱们的锦绣阁开张了,这是你的红利。那日我盘账,共得了三千两银子。按照你投的股,应是九百两。你且点点。”探春忙道:“我哪能拿了这么多。上次的本钱都是你帮我垫补的,这次应该从利钱里把本钱扣去。”说着,就要从匣子里拿银票出来。黛玉拦道:“本钱就不急着还给我了。这段时日,想必府里为着修省亲别院,用钱的地方多,平日必是能省就省的。这银子你先拿着,就不要跟我客气了,等下次分红时再给我。”
黛玉之所以这么说,乃是那日孙妈妈从荣国府回去,说起探春这里,喝的茶不是往日里常用的六安瓜片,而是便宜了不少的普通毛峰。黛玉便知探春在府里的日子艰难。探春听了,心中感激,眼中隐有泪光,啜嗫了半日,方才微微哽咽道:“林姐姐,我…”黛玉知道探春是个要强的,不待她说完,笑道:“咱们本就是姊妹,自是应当如此。妹妹就不必再说什么了。”探春却是眼圈都红了,心下更笃定自己当初的决定。
黛玉在荣国府略住了几日,便向贾母辞行。贾母也知临近年节,林家这边亦是有许多事需要请黛玉的示下,也不挽留,放了她回去。探春得了银子,想着赵姨娘不过在王夫人面前微微露了点得意的行径,便被王夫人寻了个借口减了她房里的用度。虽不至短了东西,却不似往常那般用得随意了,连带着贾环也跟着不成样子。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和亲弟,如今手头上活泛,探春也不愿看着他们受苦。便找了无人的时候,将那些银裸子都剪碎了,拿了绢布包了,一个人去了赵姨娘房里。
进去时,赵姨娘正坐在一堆零碎布头里翻翻拣拣,旁边放了个箩筐,里面有一个已做好的鞋面。听见有人来,赵姨娘头也不抬,犹自忙着手中的活计,道:“翠儿,快过来帮忙,看看还能不能寻到和这鞋面颜色相近的料子来。”探春看着,心中酸楚,自己虽看不上姨娘不着调的样子,但见她做双鞋面却是这般不易,心里到底不好受。
赵姨娘等了半日也没人凑过来,正想发作,抬头却看到探春站在那儿,一时怔住,半晌才道:“姑娘,你今日怎么过来了?”想探春自来鲜少踏足她的屋子,有什么事也是在外面说了就走的,不由又道:“姑娘有什么赶紧说吧,小心我这地脏了您的脚。”换了往日,探春必是一摔帘子转身就走的,今日却是来送银子,又见了刚才那份光景,也就不和赵姨娘计较,而是反手掩了门,坐到炕上,将绢包往炕桌上一摊,解了开来。
赵姨娘忽地见了这么多银子,结巴道:“姑,姑娘,这是哪里来的?”探春将银子往赵姨娘面前推了推,道:“这是我素日里积攒下来的。上次看到环儿的鞋子趿烂了都没换换。你是他姨娘,也该上些心,正好拿这银子去买些料子做几双。”赵姨娘虽说平日里说话有些不伦不类的,又深恨探春不与她亲近。今见她拿了这么多碎银子过来,必是平日里一点一点攒起,又听她说的话,那慈母心肠渐起,道:“我要不了这么多。姑娘攒下来也不容易,留些给自己吧。”探春听了,口气渐渐软和,道:“银子我既拿了过来,姨娘就留下,不要让人知道就是。只是少不得要劝姨娘几句,太太再怎么着,身份在那里摆着。你即使不为自个儿考虑,也得为环哥儿想想。他总是要大的,难道一直这般度日不成?还不若趁着老爷在,多督促环哥儿读书。再请老爷多指点指点,既讨了他的欢喜,对环哥儿也有益处,不比想着法子上眼药强。太太跟前也敛着些,少说几句话,难道还能再抓到什么把柄不成?”
赵姨娘即使再糊涂,也知道探春这几句话也是为了她好。想这十几年来,虽生了一儿一女,可还是王夫人脚下的泥,府里稍有些脸面的媳妇子也跟着踩上几脚。从前自己也是老太太跟前得意的丫头,不比现在的鸳鸯差,走到哪儿,都有几分面子。只是为何成了姨娘,反倒是这么个落魄模样。探春见赵姨娘不语,也不知她听进去没,又道:“我的话兴许姨娘不爱听,今后也不会再说的。只是有几句还要讲明白:太太再有错处,如今大姐姐是娘娘,二哥哥又那般得老太太宠爱。老爷再不待见太太,也要给太太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