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只听她的声音梦呓似地低低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相见的光景?那时也是春天,我听说他将参加族里的迎春大会,便悄悄地骑着雪羽鹤来到玉屏山顶,想与他偷偷见上一面……”
青帝心中又是一阵刀扎似的刺疼。知道她所说的“他”乃是神农,空桑仙子柔声道:“那时我和他刚刚……刚刚好上不久,生怕被人发觉。可是日里、夜里想的又全是他的音容笑貌,就像着了魔一般。我知道他每次到玉屏山,都会在天湖的竹亭里睡觉,于是趁着众长者未到,就径直赶往天湖……”
拓拔野心想:“原来我和仙子姐姐初次相见的地方,便是神帝与她幽会的所在。难怪那一夜仙子姐姐听我用笛子吹奏‘刹那芳华曲’时,竟会那般吃惊了。”
空桑仙子柔声道:“雨季才过,艳阳高照,竹林绿洲沉沉地压着亭子。隔着枝叶,我瞧见一个青衣人侧卧在亭子里,地上丢了一个葫芦,酒香四溢,只当他不听我劝,又独自喝得酩酊大醉,心下大为着恼。于是抓起一根竹子,狠狠地朝他臀部抽去,口中还呵斥:‘瞧你还敢不敢不听姐姐的话!’”
青帝微微一笑,热泪却夺眶涌出,心想:“那是你我初见时,你说的第一句话,我这一生之中,又何曾有片刻敢忘?如果我是他,或者你也那般待我,我又怎敢不听你的话?”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跳了起来,一把夺过竹子,剑光倏然已刺到我的咽喉,突然顿住了,呆呆地看着我。我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又是窘迫又是惊诧,心想,天下竟有这么快的剑法!就在那一天,你初次参加春会,便一鸣惊人,将四大城主接连打败……”
听她出神地回忆往事,青帝心潮汹涌,酸苦交杂,暗想:“那日我每打败一个对手,便要转头朝你望上一望,每次却总瞧见你情意绵绵偷偷看他的目光。山顶千百人中,只有我,只有我第一次见面,便看出了你们之间的秘密。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发誓,终有一日要将他彻底打败,要让你也用那种眼神看我……”
空桑仙子忽然握紧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早就洞悉了我和他的秘密啦,可是让你知道,我却一点也不在意……不知道为什么,和你相识不久,却像是极有默契的老朋友。不管你变得多么厉害,多么让人畏惧,在我心底,你始终是那个沉默听话的好弟弟。”
拓拔野蓦地想起当日在雁门山下,姑射仙子说过:“这些天和你同行,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在我心里,公子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心底一阵酸甜凄楚,恍如隔世。
忍不住转眸回望,只见漆黑之中,她那双妙目亦正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自己。两人脸上齐齐一热,急忙转开头去。
空桑仙子子低声道:“后来你和他的每次比斗,我都是说不出的害怕担忧,生怕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个被对方错手所伤。每斗过一次,他对你的赏识、欢喜便增多一分。而我知道,你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却对他越来越加敬佩,把他当成了天下唯一的知己。但即使如此,每次你们相斗,我总要将自己随身佩带的碧玉悄悄地放到你们身上,祈天祷告你们平安……”
微微一笑,柔声道:“想不到时光流转,场景依然。蕾伊丽雅,你将我们家传的‘洗心玉’也送给了拓拔太子,是不是也生怕他被陛下伤了分毫?放心吧,陛下总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真要他下手,他只怕还硬不起心肠呢,是不是?”
姑射仙子被他当众说破心事,羞得双颊火热,连耳根也倏然变得滚烫起来,再不敢往拓拔野瞄上一眼。
青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拓拔野摸着颈前那温润清凉的碧玉,心中嘭嘭剧跳,指尖一转,又触到雨师妾的泪珠坠,想起二女对自己的情意,一个似绵绵春水,一个如熊熊烈火,心乱如麻,五味交陈,不知今生今世,该如何才能报答?
空桑仙子叹了口气,道:‘这一生看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常常为别人的生死伤心难过,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害怕啦。至少我又能见着他了,是不是?“
青帝颤声道:“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你就绝不会死!”紧紧地握着她的脉门,却发觉她的气息脉象已变得说不出的凌乱微弱,心中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害怕,就连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空桑仙子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语,在黑暗里睁着双眼,嘴角微笑,满心欢悦,轻轻地哼唱那首《刹那芳华曲》,过了片刻,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终于再不可闻。
青帝握着她渐转冰凉的手,脑中空茫,宛如作了一场大梦一般,恍惚中,只听见姑射仙子不住地低声呼喊:“姑姑?姑姑?”心想:“她死了,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霎时间万念俱灰,王图霸业,恩怨情仇……在这一瞬间竟变得如此虚无缥缈,微不足道。
在这死一般的沉寂的漆黑里,他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单,就像又变回了两百多年,那桀骜孤高、内心却寂寞如云的少年。他想起了那年春天天湖竹亭,午梦了无痕。想起她举着竹子,圆睁妙目,错愕窘迫的神情。想起阳光透过竹叶,春风轻拂发梢,她的唇角泛起的那一丝温柔羞怯的微笑……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仿佛听见无数个银铃似的声音四面八方地逼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