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庆和宫,只有角落一盏长檠灯燃烧着明亮的火焰,然而这份明亮,对于一座高阔森冷垂挂着重重帷幔的宫殿来说,便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殿内昏暗,寂静得仿佛是一座空殿,皇帝背对着墨离立于阴暗之中,已有半个时辰不曾说话,也不曾挪动一分。
墨离立于一侧,如鸦的墨睫轻垂,在眼底投下一圈密长的阴影,宁静得仿若已经睡着。
有风从窗缝中透进,吹得灯火左右一摆,墙上重重叠叠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皇帝负在身后的手指动弹了一下。
脚步微动,皇帝慢慢转过身来,面容犹如千年古井,看不出悲伤愤怒与否,鬓边却霜白了几分,象是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年。
“老七,老五死了,这个结果,你可满意?”他的声音沙哑,犹如渴了很多天未曾喝水的那种干哑。
墨离抬起眼眸,眸光平静,“父皇,五哥死了,儿臣并不觉得有何满意,或者不满意。有些事,既然做了,就应该明白后果是什么,就算他今日不死,他日未必就能活。”
皇帝目光一烁,沉声道:“你是说,就算今日朕不杀他,他日朕也还是容不得他?”
“父皇觉得呢?”墨离不答反问,顿了一下,又道,“今日若不是父皇那一箭,死的恐怕就是儿臣,儿臣很感激父皇能救儿臣一命。”
皇帝的脸隐在阴影中,那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沉沉地笑了笑,“老七,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其实,就算朕不射出那一箭,你也不会死在老五剑下,我说的可对?”
墨离微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虽余毒未清,但老五的左手却也自幼带疾,再加上不惯使用左手,那一剑虽拼了全力,威力却大为折损,以你的能力……”他低声一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苦涩,“就算不能反击,要避开却不难。”
他看着墨离,缓步走了过去,“但是,朕必须射那一箭。老五谋反,意图逼宫,这已是死罪,如若再容他在朕面前伤了你,朕又如何堵住那些臣民的悠悠众口?你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冒险以身相赌,就等着朕出手,可对?”
墨离垂了眸,看着反光的地面上那个越走越近的倒影,依旧没有回答。
“而你,也绝不会亲手杀他。因为,一旦你杀了他,哪怕理由再怎样光明正大,都会背负上一个杀害手足的罪名,以你的心性,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污点存在,也绝不想在今后听到任何因此而反对的声音,朕说的,可对?”
皇帝在墨离面前站定,两眼紧凝着他,带着巨大的迫力,语气里已是寒意凛冽,“老七,告诉联,你可想要朕这个位置?”
墨离静默,唇角缓缓扬起,他抬起沉静得不起涟漪的眸子,对皇帝淡淡一笑,“父皇,你觉得儿臣想要这个位置么?”
皇帝脸色沉郁,目光深沉复杂。
“父皇,如果儿臣说想要,你会给么?”墨离含笑再问。
皇帝的呼吸变得粗重可闻,胸膛微微起伏着,眼中已阴霾密布。
“父皇,你不会给。”墨离平静地转身,面向那盏长檠灯,眸中的光影在灯光下如江波千帆过尽,“若是愿意,五哥不会成为太子,若是愿意,你不会一次次纵容五哥杀我,若是愿意,你不会到最后仍想放过五哥一回。”
“老七,你放肆!”皇帝勃然大怒,重重喘气。
“父皇,儿臣倒真想放肆一回,就如五哥一样。”墨离回身,笑容淡定优雅,“可是儿臣没有五哥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五哥那么莽撞的性子。儿臣不想做不孝的皇族子孙,受天下人的痛骂,也不想做不顾大局置天下于不顾的混帐,在面临强敌外患之时引起内部动荡,令他人有可乘之机。”
“父皇,给不给在于你一句话,至于要不要……”他勾了勾唇角,没有说完,只道,“三日之期已到,儿臣会亲自护送晗月公主灵柩回西宛,化解这场由五哥一手造成的无妄之灾,使百姓免受战火波及,到了那时候,父皇再决定要不要把这个位置给儿臣。”
皇帝已渐渐隐去脸上怒容,眼神莫测高深,阴晴不定。
“只是简晏善战,又颇具野心,想要凭儿臣三言两语化解,只怕可能性不大。”墨离未去看他的神色,“还望父皇能调集兵马与粮草,在儿臣离京三日后出发,并将兵权交与儿臣,一旦调解不成,便是刀戟相向。”
他一笑抬眸,“父皇总不希望儿臣的人头挂在简晏的枪尖上,让简晏的铁蹄踏破东陵的防线直入东陵吧?”
皇帝盯着他,半晌,缓缓说道:“好,朕答应你。”
“谢父皇。”墨离袍袖一拢,略作一揖,“儿臣告退。”
他未有半分耽搁,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这座宫殿继续待下去,退后几步之后迅速转身,快步往殿外走去。
“老七,”身后,皇帝低沉的声音传来,“这些年来,你可恨朕?”
他脚步一顿,未回头,语声平缓,“儿臣不敢。”
双手按住殿门,他徐徐打开,浓郁的血腥之气已依旧盘桓于清冷的空气中,无数宫人与兵士在为刚才那场战争清理善后,堆满了尸体与兵器的广场已被清空,大量的清水正在冲刷着浓稠的血液。
他迈过高槛,微一转眸,便对上一张平静微笑的脸容,他无声的弯起唇角,冰凉的手指搭上她的掌心。
“怎么这么凉?”宁天歌反手握住他,凝眉看他的脸色。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