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没了瑞文,皇帝寿宴一切从简。各地献上的奇珍异宝看也没看,直接进了库房。倒是小辈儿们送的自己手抄的经书、各地搜罗来的字画被他惦记了几回,成了礼单上的主角。小孙儿们尚显稚嫩的字体叫他欣慰之余,也不禁想起了瑞文——这孩子在书画方面的天赋的确是出类拔萃的,只可惜…….烦躁起来,连齐王的礼单都扔到了一边。可惜太监报京官礼单的时候他留神听了一遍,林沫是仿着曹尚书的礼再降了一等送的,规规矩矩,不功不过。
自打他把最后一层纸戳破了,林沫便收敛了一切出格的举动,安静本分得简直有些小心翼翼了。他虽然不像柳湘茹那样特立独行、轻狂傲世,但骨子里也是倨傲的。这般老实,还叫水浮心惊了几天,想着他莫不是受了父皇的训、余毅甯一案得不了了之。
作为一个皇帝,他挺高兴手底下得力的臣子能够安分守己、听话乖巧。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又不满于这种客气的疏离。幸而心里头才怅然若失的时候,发现北静王府送上来的贺礼比去年多了些私物,有些明显不是水溶风格的,这才心里觉得舒坦些。
他自己也暗笑贪心不足。当年听说孩子被扔进冷水里头的时候,心里想着,权当没有生过他。然而等孩子真的活下来了,他才明白,所谓的当儿子死了真的是不可能的事儿。也许那会儿真没救回来,自己心里也就彻底放下了。可是他偏偏清楚地知道,林清把孩子捞回去了,林清收了义子,还摆酒宴客、太医院有点头脸地都去给孩子看病了,这孩子身子渐渐缓回来了、定亲了……一桩桩一件件,要当没发生那是自欺欺人。而到了现在,孩子离他几步远,中间却隔了汪洋大海似的。
这是他最小的、最疼爱的孩子,比几个女儿还要娇宠的老幺。然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莫说林沫现下还活着,就是他真的早早地冻死、病死,甚至被自己摔死了,他也不后悔用这孩子换回身下的王座。
从未后悔过。
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他的山河天下是用血泪名誉换来了,由不得别人惦记,而选择继承人也是一件值得头疼的事——几个儿子都不算坏,奈何要做君王,却都少了几分意思。
也唯有这个时候,心里才会有一句“要是泰隐还在就好了”。然而自己也明白,林沫若是长在帝王家,还真不一定有今日的杀伐决断。说到底,他是亲眼见过了那些死亡、穷困、颠沛流离的,那份经历给他带来了难以磨灭的痛楚,甚至可以算是改变了他的、他的整个家族的命运。他痛恨那些,也害怕那些,所以一举一动未免就存着尽可能避免悲剧重演的心思。而娇生惯养的皇子们则没有这样的心思。他们高度绷紧的弦是正对着自己的兄弟的,随时准备射出箭矢。对韩王他们而言,比起贪官污吏,更能威胁到自己的当然是亲生的兄弟们。
这又有什么办法。身为一个皇帝、父亲,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烨尧也不过年纪小些,做事冲动,倘若他再年长几岁,再经历过皇家的勾心斗角,那份心狠手辣只怕就不大会给齐王同他自己造成这么大的麻烦,甚至会是个转机。不过这些孩子真长了几岁,瑞文还会不会舍身去救花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世界上不会有假如,瑞文已经没了,齐王教子不严被降爵,再宠爱的庶子,这么连累了自己,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几拜俱伤的结局,唯一成全的就是秦王。
真是可惜,虽然他也早有立秦王为储的意思,但还是希望秦王能多跟兄弟们斗上几年,好好练练本事,现在还太嫩了些,有什么小心思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还自以为精打细算藏得挺深。而现在,齐王不行了,宋家也自认下风偃旗息鼓,水浮这太子做得太安稳,对于他自然是好事,但是一个够狠却不够聪明的太子,对这天下来说是好事吗?
老圣人撑着身子来陪他喝了一杯,又不免向下看去,自忠顺王死后,皇帝也没了顾忌,打压起兄弟们越发得心应手,也得是这些王爷们往常太嚣张了,小辫子一抓一大把,好在当皇帝的也没有赶尽杀绝,留着他们困在京师,束手束脚地苟延残喘罢了。是以忠敬王几个,这几年看上去竟老了十岁不止,就当着太上皇的面也小心谨慎得厉害。再看孙儿、重孙,也一个个地蔫头蔫脑的,不像样子。
一个个地,都还是龙子皇孙,这样子实在不成器!
瞅到蠢蠢欲动的水汲,老圣人心里一动,目光不自觉地往下头看去。
林沫小小一个三品侍郎,要不是身上有个侯爵,还不一定能混到宫宴的一席之地,只是他便是来了也低调得很,宫宴以玉阶为势摆开,皇家这几桌自然是坐的高看得远,往下头看过去,只见人头攒动的,官服颜色也只那几个,还真认不出来,依着颜色推断,他应该在最远的那几桌,别说能看歌舞了,只怕连弦乐声都听不到。
“父皇。”皇帝纯孝,看到老圣人探头探脑的,像是在找人,便道,“一会儿卫驸马他们来给父皇敬酒。”自打方平蕴出了事,几个驸马也不敢再嚣张,卫驸马本来就是九门提督,如今更是驸马里头的头一人。他执意要按规矩坐,其他驸马自然也不敢去首席凑热闹。皇帝担心父皇要责怪他苛待姐夫妹夫,自己先解释了一遍。
太上皇一愣,心里也叹了一口气,道:“今天是你的日子,该敬你才是。”又道,“有不少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