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氏仰面躺在床上,幅度很小地吸着气,她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艰难地向上掀了掀,看到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德瑟勒克担忧地守在床边。
赫舍里氏盯着他身上熟悉的颜色愣了一会儿,几乎认错了人,好半天后才想起来,三年前博果尔就先撇下她走了,现在的皇帝是她的长子。
赫舍里氏冷不丁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眼泪顺着鬓角一路滑到枕头上,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博果尔会走得比自己要早,他那么强壮挺拔,英武出众,谁都没想到当年在战场上拼杀留下的暗伤发作,走得非常急。
德瑟勒克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陪着流泪道:“皇额娘,儿臣已经让人遍访天下名医,一定能够治好皇额娘的顽疾。”
赫舍里氏的头疼是老毛病了,二十年前就有,现在都快花甲了,就更加严重了。算算博果尔也是过了六十岁才去的,在这个年代也算是高寿了,可赫舍里氏仍然觉得难受,比她三年前亲眼看着博果尔走时还难受,整个人哭个不停。
德瑟勒克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被病痛折磨的,可仔细一看又不像,便努力回想有什么让她能难受成这样:“皇额娘,皇妹在草原过得很好,她的儿子成了部落的新台吉,您若是想见她,儿臣把她接入京城来?”
太医跟他说,太后娘娘自从先帝去世后,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未必能撑得过今年,尤其这个月情况极为凶险。德瑟勒克想着尽人事知天命,好歹不能让额娘带着遗憾走。
赫舍里氏心知自己是撑不到女儿回来的那一天了,可好歹借着这个由头,让女儿能回京看看故土故人也好,便点了点头。
德瑟勒克又道:“二弟去黄河赈灾了,儿臣早就四百里加急召他回来,最晚后天就能回京。”他三年前登基,几个蹦跶得欢的弟弟幽禁的幽禁,发配去守皇陵的守皇陵,唯独阿克墩,他没怎么动。
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德瑟勒克提防他归提防他,全天下人都看着呢,到底不会赶尽杀绝。
他说完后发现赫舍里氏的情绪一点都没有好转,不由得心头一沉,这说明他额娘觉得自己甚至都撑不到后天了。
德瑟勒克眼眶湿润,轻声道:“皇额娘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管说出来,儿臣一定都能办到。”
她当了几十年通情达理的皇后和皇太后,临到走了,她情愿无理取闹这一次。赫舍里氏喘了一口气,哭道:“我想跟他在一起……”
古来规矩卑不动尊,皇帝下葬后,皇陵就被封闭了,所以死在皇帝前或者陪葬的妃嫔才能跟皇帝葬在一起,死在其之后的就只能另外安葬了。
德瑟勒克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错愕地愣了好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打扰死者是极为不敬的事情,尤其是皇陵,还涉及到大清的龙脉风水,决不能随意破坏。
哪怕他是这一代皇帝呢,他要是胆敢去碰先皇的陵墓,大臣们口诛笔伐的折子能把他给淹了。
赫舍里氏要是提别的,德瑟勒克拼了命也会做到,可这种动摇根基的大事,他实在是没办法答应。
幸而赫舍里氏说完后也清醒了,体贴地退步道:“他葬在东陵,也把我放在东陵,好吗?”
她主动退让,德瑟勒克更加愧疚了,用力一点头,轻声道:“皇考在遗诏中,专门提到要让儿子们好好孝敬您。”
他算是反应过来了,皇额娘还是没放下皇阿玛,所以挑着她喜欢的话说,想哄她高兴。其实在博果尔活着的时候,德瑟勒克并不觉得皇阿玛跟皇额娘感情有多深。
外人都说帝后相谐数十载,实乃天下夫妻之典范,德瑟勒克也觉得皇阿玛对皇额娘十分敬重,但凡受宠的妃嫔哪个敢对皇额娘有丁点不敬,削位份算是轻的,打入冷宫的都好几个。
可敬重和爱宠并不是一个概念,他听皇额娘身边伺候的老人提起过,在潜邸时,皇额娘虽说不是独宠,但也是独一份的,四五年时间就生了三个孩子,长子和次子都是嫡出,多少人没有的好命。
可皇阿玛当了皇帝后,就有点冷落皇额娘了,从此再无一子半女出生就是铁一样的证据。还是博果尔过了五十岁,天下大定,四方安和,跟赫舍里氏又热乎起来了。
德瑟勒克现在想想,觉得很可能让他皇阿玛放心地宠皇额娘,可能在于他和阿克墩在夺嫡中大放异彩,他俩甚至还联手干了一笔,把想要浑水摸鱼的其他皇子都斩落下马。
那时候谁都知道下一代皇帝肯定就在他俩之间产生了,而皇阿玛恐怕已经得知自己身体状况堪忧,便毫无顾忌地按照心意跟皇额娘在一起。
德瑟勒克是直到那时才明白过来原来皇额娘在他皇阿玛心中一直占据了非常特殊的一席之地的。他看着已经半闭上眼睛的赫舍里氏,轻声道:“皇额娘,您恨皇考吗?”
赫舍里氏的眸光都有些涣散了,闻言却笑了一下:“他把我的两个儿子搅得自相残杀,把我的女儿远嫁蒙古,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她其实看得很开,对于一个从头到尾都站在政治方面考虑问题的人,博果尔在最后还能回过头来找她,她已经非常满意了。
甚至博果尔死前两个月还在跟她盘算着退位后遍游大江南北,看看新打下来的领地疆域。可惜那时候她头疼的毛病很严重,博果尔的身体也渐渐不好了,就把这个计划给搁置了,一搁置就再也没能拾起来。
不是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