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后,省城。
诚心保洁公司办公室坐着两个女人,正一边剥着柚子,一边闲聊。瘦的叫黄嫣红,胖的叫梁朝霞,黄嫣红是诚心保洁新上任的人事主管,梁朝霞是她从前在家政中介公司的同事。
玻璃大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点头朝黄嫣红报道:“黄经理。”
黄嫣红抬头瞧她一眼,道:“暂时还没有空缺,你今天先负责把办公室收拾一下吧。”
那女人“嗯”了声,便去后头收拾。
梁朝霞瞧她相貌不俗,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那女人干活不声不响,手脚却极为麻利。
黄嫣红用力掰开大柚子递给她一半:“还没找到合适的?”
“哪那么容易找,换来换去,五六个了,不知道到底是在找保姆还是找情人,偏偏老板说是大主顾,不能得罪,还不敢不接他的单。”
黄嫣红嚼着柚子,二郎腿一抖一抖,闲闲道:“不能得罪?什么来头?”
“官二代,前不久下海,听说在一个挺大集团当什么独立董事。老婆怀孕回家了,平时应酬又多,没人照顾。”说着朝那忙碌身影一瞥,眼珠滴溜一转,“这女的倒挺不错的,不吭不哈,办事利落,会做饭吗,要不,借给我试试?”
黄嫣红嗤笑:“那你得问问她自己。”
“扯吧你就!”说着梁朝霞轻蔑觑她一眼,“去我那儿,不比在你这儿干清洁工强多了。”
黄嫣红冷笑一声,含着半片柚子皮:“哼,那可不一定。”说着朝那女人招手,“裴樱,你过来一下。”
裴樱擦擦手,走过来。
梁朝霞上下打量她几眼:“我们那儿现在缺一个保姆,住家,包吃包住,你愿意干吗?”
裴樱将目光投向黄嫣红,黄嫣红笑道:“别看我,随你自己。”
裴樱想了想,道:“我想留在这里。”
梁朝霞顿时有些下不来,却没做声。
黄嫣红忍着笑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去把垃圾倒了。”等裴樱拖着那袋垃圾出门,这才得意地看向梁朝霞,“怎样?”
梁朝霞将剥下的柚子白丝狠狠朝脚下垃圾桶里扔:“真是邪了门。”
黄嫣红大笑:“还真是邪了门,先前那主管也不知道从哪把她招来的,你瞧着她吧,年纪虽然三十了,没结过婚看着也不大,长得又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当一个清洁工。”刚来时黄嫣红去写字楼里视察,见她穿着工服,戴着帽子口罩,低眉敛目,不显山露水,待后来瞧她摘了那些物事才知生得出挑,长成这样甘于做清洁工,竟还真是个低调的。
裴樱已在诚心保洁干了将近一年半,被派到一个写字楼园区,负责园内卫生。
她每日只需将写字楼下草坪和绿化带的卫生搞一遍,其他时间巡视保持即可。其实工作顺手了,也是一早一晚上去清洁一遍,其他空余时间都待在负一楼停车场后门的小仓库里,那儿左右无人使用,物业公司便随她住了。
负一楼只余半层露出地面,得空的时候她坐在底下隔着顶上的半层遥望地面,夕阳西下,金黄的阳光射下来,有时候还很晃眼睛,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初时,她每日从晨光升起,守到太阳下山,日升月沉,草木枯荣,不知生命于她有什么意义;寒来暑往,年复一年,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像是一瞬间整个人都空了一般,偶尔想起那日坟山上大和尚的话来,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一年半前死里逃生过一次,暂时没有再寻死的念头,却也不知活着又为了什么。
先前在牢里脱离社会十年,那时候既盼着出来又怕着出来。怕出来不知道往哪儿走,不知道能干什么。所以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上牛村,原以为可以乡野小村安度余生,却不知还是走到了最怕的这一步。
时间久了,她长日无聊,常买一些画纸过来画画打发时间。停车场没人的时候坐在门口画地面上漏下半截的晨光和夕阳,人多时,她便收拾画夹去小仓库里画回忆。
她画八岁时候的上牛村,河边垂柳,小屋,屋顶一轮硕大金黄的满月,映出云层半明半暗的褶皱,云层后是幽兰幽兰的苍穹,苍穹下是空寂无声的旷野远山。簧夜里一切都似灰蒙蒙,一切却又无所遁形。
有一天竟还凭着记忆画了一张裴美心的素描,她觉得自己长得跟裴美心真是像,画好后却不敢多瞧,怕自己多想,其实那也只是别人的妈妈。
随后把裴美心的画像扯下来放在一旁的报纸上,那叠报纸都是她平日搞卫生陆陆续续收集起来的,许多单位订阅后无人看,都是叠得工工整整崭新未拆封便往垃圾桶里搁。报纸大部分是一年半前的,上头大篇幅报道了“政法王”王仕尧的落马案件,王仕尧原先在省里就因为政绩突出而声名赫赫,如今落马也整得家喻户晓。王仕尧涉嫌多项指控,最出名的是收受巨额贿赂替人脱罪,男女关系混乱,未等案件落实,“政法王”已在狱中自尽而亡。
随后报纸上更是连篇累牍,列举了王仕尧历年来所犯的庄庄罪证,却唯独没瞧见自己那一项。裴樱当年自糊里糊涂被抓进去之后也不知道李天祥具体在外头怎样操作,后来在牢里待久了,听到的案件多了有些疑惑。裴樱原是被指控故意杀人,判刑的时候却忽然变成了过失杀人,她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大概最先开始李天祥也害怕她在看守所再生变故牵连到李心雨,是以前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