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酒店的前庭灯火通明,程知瑜一眼就认出了许宥谦。今晚他穿得很正式,就连领带也系得中规中矩的,看上去倒少了几分邪气。他明显也看见了她,此时正站在原地,一边扣着袖扣一边光明正大地审视着她。
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仿佛在无声地对峙,直至他的女伴从轿车的另一端绕过来,温顺地挽着他的手臂时,他才收回了视线,在众人的簇拥下步进了酒店。
程知瑜记得那样的眼神,那晚他碰见她跟钟厉铭在一起,临走之前就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站在身边的婶婶察觉她脸色不对,于是便叫了她一声:“小瑜,你怎么了?”
耀眼的车尾灯照得她不自觉把眼睛眯起来,被她抱着的小乖伸出小指头兴奋地指着渐渐驶远的林肯。她朝婶婶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我没事。”
这顿晚餐十分丰盛,但程知瑜却吃得不滋不味。这家酒店的粤菜做得很不错,就连一向挑剔的钟卓铭也赞不绝口。程军很热情地往她碗里添菜,她不好意思拒绝,只能默默地把它们吃完。
小乖吃饭的时候很不合作,大家停筷时,他的奶奶仍在艰难地给他喂饭。华贵的桌布上洒满了米饭和碎菜,那孩子的脸蛋更是像花猫一样脏。他挨着程知瑜坐,偶尔还把油腻的小手伸到她那边,吓得他家奶奶连忙将他捉了回来,“小乖,不许调皮!”
程知瑜拿起餐巾替他擦了擦小手,抬头跟她的婶婶说:“没关系啦。”
“知瑜很喜欢小孩子吧?”程军笑着说。
将餐巾放到一边,程知瑜很老实地说:“不是很喜欢。”
她的婶婶很似乎深有体会,“你还小,所以不懂。要是到了年纪,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程知瑜看着小乖,浅浅地笑了。
“还小?”程军明显不赞同妻子的说法,“知瑜已经二十二岁了,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怀着家明了。”
听丈夫这么一说,她转向程知瑜,问道:“对了,你跟钟家那小儿子发展得怎么样了?”
没料到婶婶会这样语出惊人,程知瑜瞬间就愣住了。钟卓铭确实是陪她回过几次临高,但他们一直都规规矩矩的,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过分亲密的行为。她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有什么事情会让他们产生如此怪诞的猜测。
由于程知瑜的沉默,席间的气氛骤然变了些许。
程军表面上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但实际上却在凝神静听。奈何程知瑜一直不说话,他只好出来打圆场,“别八卦了,知瑜会有分寸的。”
本来程知瑜并不想解释,但看见他们一副了然的神情,她又不得不澄清,“我跟钟卓铭的关系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的。”
她的婶婶瞪大了眼睛,明显不相信她的话,“钟家将你当作儿媳妇养着,你居然和他没有关系?”
心中冒起几分怒意,程知瑜不自觉地沉下了脸。
程军也觉得妻子的话有点别样的意味,于是连忙说道:“知瑜,你婶婶没什么文化,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直至离开酒店,程知瑜的脑海里仍然回响着那几句话。汽车在马路上奔驰,她背对着同坐后座的婶婶和小乖,盯着车窗外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渐渐地,灯影洇成了一滩模糊光圈,她的眼眶已经盈满了泪水。若是母亲尚在身边,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受这样的委屈。
虽然程军很热情地让程知瑜到他那边留宿,但她仍是坚持回了自己的家。
从包包里找到了钥匙,程知瑜发觉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很多年前,家里总有人为自己等待,而时至今天,她就算回了家仍是孤身只影。
熟悉的摆设映入眼帘,程知瑜无法压抑,靠着门板蹲了下来。她把脸埋在膝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最后哭得双腿都发麻了,她才拖着脚步回房间洗漱。
屋内还算整洁,因为她的婶婶会定期过来打扫。从柜子里拿出床单被子铺好,程知瑜就打算休息。或许是哭累了,头疼得厉害,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也睡不着,挣扎了片刻还是爬了起来。
随便披了件衣服走到厨房,程知瑜从橱柜的最底层翻出了一个坛子。
坛子里头装着的是方璇生前酿的黑糯米酒,程知瑜自小就血气不足,那是她特地为儿女酿制的。程知瑜不喜欢那股味道,每次都要母亲逼着才肯喝一点。
将盖子掀开,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呛得程知瑜差点又要掉眼泪。她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大杯黑糯米酒,接着坐在橱柜柜面上一口气就灌了下去。与其难受,还不如大醉一场然后昏然入睡。
酒香残留在唇齿间,她全身都涌起了暖意。米酒的酒劲十分绵长,她的一颗心被烧得滚烫,往事如潮水般涌现眼前,脑海中浮现母亲模糊的面容。意识渐渐涣散,她像喝上了瘾,哆嗦着双手又捧起坛子倒了一杯。
那晚究竟是怎么回到房间的,程知瑜一点印象都没有,反正她醒来时正卷着被子歪扭地躺在床上。身体被缠得很紧,而她又手脚无力,因而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棉被扯开。
地板上散落着残碎的玻璃,房间里仍然飘着淡淡的酒香。程知瑜无力地扶着额头,呆坐了许久才起床。
还不到十点,程军就已经在她家等候。程知瑜出来的时候,他正在车外抽烟。她快步走了过去并跟他打招呼。他应了声,掐熄了香烟就进了驾驶室。
这一路都很沉默,一向多话的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