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的呼啸声突然沉寂下去,可空气中流动着的冷风依然有生命一般,无孔不入的透进了沈家的房里。
临近黎明,昨日烧的热乎的炕已经慢慢的凉了下去。
青玉裹着被子,还是觉得身上冷。耳边一声高一声低,都是沈四海和石氏的争吵声。她有些厌烦的用被子赌住耳朵,可还是无法抵抗这种彼此怨气的骚扰。
石氏和沈四海就是一对冤家夫妻。
不管沈四海平时是多么好脾气的一个男人,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一旦触怒了他的底线,他也不过是个最普通最平凡的人。
是人都有缺点,是人都有脾气,也是人在气头上都会说出与平时性子相反的,极端和激烈的话来。
石氏又是一直压在心头多年的怨气,一辈子都抒解不开。这么多年,支撑着她继续生活下去的,也不过是个忍字。她就盼着两个孩子争气,将来都过上好日子,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沈四海却总是在她刚把自己的脾气按捺下去的时候,又挑起事端。他又从来不会好言好语的开解自己。
他永远都是在为别人开脱。
在沈四海的心里,眼里,全天下就没有一个坏人,没有哪个人有坏心思,坏心眼。石氏都绝望的想,只怕天上、地下,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沈四海这样善良、好心的好人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无恶不赦的人在他那里也可以得到饶恕,惟有石氏,但凡说一句话,在沈四海那里都要被判以重重的刑罚。
石氏听够了这半辈子他对她的恶劣评价,除了小心眼,除了爱唠叨,除了见识短,似乎再没别的话了。
他从来看不到她为这个家含辛茹苦所做的一切。
也许看到了,可他从来不说,每次一说,必是她偶尔、无意中犯下的过失。就像这次,她也不过是小小的攀比了一下沈四河。都是亲兄弟,都是沈老太爷的儿子,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他就是一碗水端不平。除了无限度的纵容老八搜刮他,便是来好说话的,软善的大儿子这里来搜刮。
她和沈四海是夫妻,是吃着同一锅里的饭,睡着同一个炕头,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谁比他俩更亲密的了,她有些话,难道不能同他说么?
可她开口,便触了他的逆鳞,他还起口来,竟比所有牙尖嘴利的人还要刻薄。她本来就委屈,她本来不过是抱怨,可到了他这,竟成了不孝不忠不义的人。
这本应该站在她这边,给她安慰、支持的枕边人,竟然站到对面,和旁人一样的欺负、讨伐她,这不是把她逼的一点活路都没有吗?
石氏散着头发,把桌上的东西都挥到地上去,哭着道:“这日子不过了。你是孝顺儿子,你就孝顺你爹娘去吧,你娶老婆生孩子做什么?你养不起老婆孩子就别养,就去孝顺你爹娘去吧……”
沈四海也怒气从生,石氏摔,他也摔,一时东屋里怦怦作响,两个人就事论事的战事长级,变成了互相的指责、侮辱、谩骂。
青玉猛的把被子掀开来,道:“烦死了,就天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吵吵吵,还有完没完了,大半夜的,也不怕谁笑话。”
青璧不吭声,小身子在被子下蜷成一个小鼓包,一耸一耸的,与其说是颤抖,不如说是在哆嗦。
青玉心里一拧。她猜想青璧一定是在哭。
她虽不知道青璧在想什么,可由己及人,也大致想像的到:青璧一定又在自怨自艾,自嗔自责了。
连她都觉得爹娘的争吵,虽不是自己的错,可也要往自己身上想。不就是为了钱吗?不就是因为家里没有个男孩儿吗?说来说去,也就是为着这两点,沈四海和石氏似乎一辈子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并且一个比一个委屈。
青玉伸手,犹豫了下,还是拍了拍青璧:“别哭了,你在这哭有什么用?”
“不要你管。”青璧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回答。
青玉倒笑了:“我不管你,我去看看爹娘。你去不去?”
青璧赌气道:“我才不去,去了做什么?听都听够了,还要亲眼看着他们打不成?”
青玉已经开始穿衣服下炕,道:“小样儿吧——”
她这一走,青璧倒真的不哭了,侧耳听着对面东屋的动静。她虽然不信青玉有什么本事能劝解开沈、石夫妻二人,但也不由的希望着她能劝服他们。
青玉掀起帘子,站在门槛上面,盯着地上的石氏和炕上的沈四海,道:“爹,娘,你们在干吗啊?”
一见到青玉,沈四海的脾气就如同泄了气的气球。
石氏也收敛了怒气,迁怒于青玉,道:“去去去,回你屋去,这里没你的事。”
青玉不走,一手把着门框,一手绞着棉门帘,道:“你们吵吵的我睡不着。”
沈四海道:“睡觉吧。”他这意思便是停战熄火了。
石氏却是悲从中来,不由的大哭着对青玉道:“你当我愿意吵呢?整天吵来吵去,我自己都觉得这日子过的没意思了。你倒是问问你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沈四海见石氏竟同女儿告起状来,不禁大怒,道:“愿意过就过,不愿意过就别过了,你当个孩子面说这个做什么?亏你活了好几十岁,一点道理都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你去找懂道理的去吧。”石氏竟然起身往外就走。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儿?青玉一把拽住石氏,朝着炕上颓然的沈四海道:“爹,你就少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