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下去吧!”陈奇瑜扫了左右一眼,众人悄然退走,他看着跪在地上双臂反绑的李自成,抬手道:“你且起來说话。”
李自成朝前走了两步,低声道:“车厢峡成就大帅千古威名,天下做臣子的无不艳羡,小民实在敬佩得五体投地,可也替大帅担心。”
“哦,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陈奇瑜拈着胡须,惊讶之中颇有些不屑。
“斗胆问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大帅今后有什么打算?”
“今后如何打算?本部堂还沒想过。”
“常言说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自古至今,功成而身退的都是世间聪明人,远的就说范蠡、张良,二人得以善终,可文种、韩信的下场不免令人心寒。再说近的,太祖爷杀了多少功臣,大帅自然比小民更清楚。”
李自成见陈奇瑜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听得极为专注,猜测着他有些动心,接着说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可谓棋高一招,既顾全了君臣之情,又可高枕无忧。如今大帅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兼理粮饷,天下一半兵马掌握在手中,又有这等盖世奇功,皇上能睡得着嘛?”
“你这厮胡说!本部堂自幼读圣贤书,忠孝二字看得比性命还重,有一丝一毫的异心,天诛地灭!”本是申斥之言,说到后來竟成了赌咒发誓。
李自成耸耸肩头,活动了几下麻木的双臂,点头道:“小民沒有半句扳诬大帅之意,兵法上说:未思进先思退,凡事留条后路总不会有什么大错。小民做了几年草寇,有了不少积蓄,足够回乡安居乐业。银子多了,哪个还想提着脑袋拼命!可大帅未必有小民这般自在吧?”
“你是劝本部堂归隐?”
“小民沒有这样说,只是想大帅若是终日遭人猜忌,日子怕也不好过。”
“嗯,急流勇退,也是自然之理。老子说: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本部堂也深有体味。”
“那是自然。”李自成暗忖:依他年纪,他老子必是七十开外了,老人家说话总归是对的。他说道:“大帅的仙乡保德州地贫灾重,是个兔子不拉屎……嗯,嗯,是个秃岭荒丘的地方,听说大帅在延绥抚台任上,拿出三千两银子赈济家乡灾荒,又代交了一年的赋税,共花费了三千六百多两……”
“你怎么知道的?”陈奇瑜脸色大变,那些银子大半是或借贷或挪用的,才一年多的工夫,那些亏空尚未來得及还上,一旦给人告发,只有领罪了。
“大帅泽被乡里,早就传为美谈,山陕两省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再说,大帅若是归隐故里,修园筑楼也少不了用银子,总不能张着手向皇上讨要吧!小民知道大帅的手头不宽裕,特地备下了一点儿薄礼,就装在马背上的口袋里,请大帅笑纳。”
陈奇瑜目光倏的一炽,命人抬入大堂,亲手解开,除了黄白之物,还杂有许多的珠宝,熠熠放光,想必装得匆忙,不及细择。李自成见他看得有些贪婪,将口袋死死扎牢,拖到帅案后面,笑道:“似这等的物件,营中尚多,不用说不费大帅分毫的银子安插回乡,就是招抚一人纳银五十两,剩下的银子小民们建房置地也不用发愁呢!”
陈奇瑜听得暗自挢舌,他在陕西做过左右布政使,每年纳入藩库的银子不过百万两,竟不及流寇攻掠所得。
他暗自叹息了片刻,又恢复了矜持的模样,缓声说道:“这也算劫富济贫吧!本部堂就替众乡亲收下,分毫不会动用。”然后坐回帅案后,朝外命道:“來人,给他去了绑绳!”
两个侍卫进來,给李自成解开绳索,退在陈奇瑜左右按刀护卫。陈奇瑜自然还少不了晓谕一番,说道:“你们既有意洗心革面,回乡安居,本部堂就成全你们,发你们免死牌。但须每百人一队,陆续出谷,每队之中还要有安抚官监押,经由汉阴、石泉、西乡、汉中,北出栈道,从凤翔、陇州、平凉、环县、庆阳一线,遣送回乡,路上所需餱粮由沿途州县给发。”
“大帅再生之德,沒齿难忘!”李自成又跪倒在地,磕了响头。
..........
李自成诓得陈奇瑜这一儒将同意请降,谷中高迎祥和张献忠等人自然是大喜过望,按着陈奇瑜的命令配合官军清点人数。凶悍的流贼也在各大头领的约束下作出一幅乖乖请降样,令入谷的清点官军没有生出疑心。
人数清点极是容易,半天的工夫就点清了,共有六万六千人马。次日一早,开始百人一队出谷,谷中军卒衣甲褴褛,无精打采地出來,甚是狼狈,行走缓慢。
陈奇瑜这边又檄令守在南边的郧阳巡抚卢象升依法放人,不得刁难降贼。
卢象升可不是陈奇瑜这般迂腐,一眼便看出放流贼出谷大祸,大惊之下严令所部天雄军固守,匹马赶到兴安城,劝阻陈奇瑜道:“大帅,贼人刀锈弩坏,正是一举扑灭之机,怎么却要放他们出來?”
“建斗,你不必多虑,本部堂逐一招抚,不费一刀一箭即成大功。”
卢象升一时情急,伸手抓住陈奇瑜的臂膊,提醒道:“大帅,你要再蹈杨鹤覆辙么?”
卢象升虽是文进士出身,可自幼习武,膂力过人,一抓之下,不觉用了真力,陈奇瑜负痛,甩脱了厉声喝道:“好生无礼,竟要你來教训本部堂!”
“这般轻轻放过数万贼寇,他们就感念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