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明星稀。
地下密室中,皇帝姬玄策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仍然自己跟自己对弈,这盘棋局不知下了多久,每一次来他不管黑子还是白子,都只下五手,哪怕多下一手就能斩杀对方大龙,他也不会例外。
还是那名太监在猫着腰回禀消息:“果然不出圣上所料,蕉宁夫人得知太子娶妃的消息后便大闹了一场,闹过之后,又把荷包扔进了莲池里回了宫。太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他那个贴身侍卫下水把东西捞起来,看样子似乎不为所动,坚持要娶折雪郡主。圣上以为太子会怎么做?”
姬玄策笑意更浓,笃定地说:“呵呵,恰恰相反,朕以为,他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娶折雪郡主了。”
“老奴愚笨,不知圣上此话怎讲?”太监十分不解,明明从头到尾太子都没有答应蕉宁夫人所求,反而还一味袒护折雪郡主,怎么圣上就以为太子会不娶折雪郡主呢?这可是当着圣上的面许下的婚事,再加上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若太子此时退婚,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对自己的威信和名声都将造成恶劣的影响。
这还不算上朝野震动,属臣寒心,敌对势力的借机弹劾生事,和安国公府及其交好势力有可能出现的临阵倒戈的影响,为了蕉宁夫人一句请求,太子真的甘冒如此大险吗?
姬玄策瞟了面有疑虑的太监一眼,摇头失笑,两旁的烛火也随之明灭不定,显得虚幻起来。
“那只荷包便是蕉宁在逼他做决定。他不捡,便是娶定了别人,他若捡起来,则婚事告吹。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能想到的太子难道会想不到吗?他要悔婚,必然有万全之策。”
太监被皇帝这么一提点,恍然大悟道:“圣上的意思是说问题会出在折雪郡主身上?”
“然也。”
姬玄策沉思了片刻,然后下了最后一手棋,抚掌大笑,不知是在说这棋局还是在说这泱泱楚国皇权更替:“局势看起来似乎明朗了许多啊……很好,看来蕉宁还是朕手上最好的一张王牌。原以为那日太子闯宫救人,这手牌约莫要废,没想到片刻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折雪郡主分量还是不够重,还得等。不知怎的,她那张惨白的小脸最近总在朕眼前晃悠……”
“圣上要是有心,便下旨册封就是,左右折雪郡主对太子也没多大影响,照这情况等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太监十分会察言观色,一见皇帝姬玄策半眯起了眼眸,目光透着凌厉和兴味,便立即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
而姬玄策却摇头,起身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走了两步,背对着太监,整个人笼罩在烛火并未照耀到的阴暗处,神态深不可测,喟然长叹:“用不着。也等不了多久了,时间越久太子的势力就越根深蒂固,若是等到他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的时候,就算他大张旗鼓地逼宫造反,朕也未见得就能顺利诛杀他。所以最迟不过明年冬,这场硬仗一定要打起来,不是他死就是朕亡!”
记得五年之前,太子对蕉宁的感情可比现在对折雪郡主的感情要深得多,但是彼时太子还没有那个实力能跟他叫板,只能眼睁睁看着蕉宁成为他的女人。而现在竟然能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踢开他的宫门,即便有着层层利益权势纠葛促使太子不得不救人,但也足以证明太子这五年的势力已天翻地覆,可不必再继续韬光养晦。
最重要的还是太子踢宫门的举动看似鲁莽,但偏偏开口词句却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可以挑刺的地方,反而还使太子此前冲动的行为变得合乎情理,合乎道德伦常——试问父皇要霸占儿媳,这岂不荒唐?太子作为铁定的人夫,作为父皇的儿臣,急于阻拦这种荒唐事情的发生,难道不是勇气可嘉,孝义可表的么?
东宫太子这种人,你明知道他与你为敌,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可偏偏言行尺度把握得让你没有丝毫下手的机会。姬玄策想到这里,眼中杀机弥漫,太子心智城府如此可怕,若真是他的儿子那还罢了,可偏偏不是……那就必须死!
太监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正准备迈出去的时候,忽然太监想起来什么,低声询问:“那剔骨如何处置?”
“不管他,一切照旧。”姬玄策莫名地笑了笑,大手缓缓展开,然后又狠狠地一握,说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一计叫做‘顺水推舟’么?某些关键时候,深受敌人信赖的叛徒往往能在不经意间,就发挥出超越忠心下属的大作用。”
太监脊背猛地一寒,连忙躬身奉承道:“圣上英明。”
无极宫地下密室里一番阴谋阳谋,东宫寝殿里也未见得多么平静悠闲。
三足雕花青铜炉鼎里银碳“哔啵哔啵”地响着,在这夏夜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大热的天,即便是夜凉如水,也用不上烧炭。这不是为了取暖,只是为了烤干那个小小的碧绿色荷包罢了。
万隐侍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池底整整找了一下午才在晚霞火烧天的时候把这宝贝给翻了出来。据他回忆,当时他的情况万分惊险,有气进,没气出,腰软手抖腿抽筋,眼前发黑,神志不清,口吐白沫,气血翻涌,最后腿一蹬——就驾鹤西……不对,是就发现了那个目标荷包。
总之,他觉得比起捞这玩意儿,他更愿意去杀越国那个傀儡小皇帝。
重仪太子手中把玩着荷包,并没有在意万隐的抱怨,偶有丝丝火星跳跃,映得他清冷华雅的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