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尚未亮透,长安就被从梦中摇醒。
“什么时辰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
“才过寅时,老太爷差了胡文大管家来,说是让小姐现在就过去书斋。”玉芽捧着衣服立在床边。
翠羽走过来给她一件件穿上衣裳,小声抱怨:“也不知老太爷找您做什么,就算是考校功课,也不能这样早啊,小姐这才睡了多久?”
长安抹了脸,稍微精神了些。
青纹张罗着摆下早饭,她胡乱喝了几口粥,便匆匆走了出去。
刚出院子,就见到胡文大管家笔直地立在门前。他背对着长安,在清晨朦胧的薄雾之中,竟隐隐流露出一种肃杀之气。
“胡管家,我准备好了,咱们走吧。”长安举步向前,青纹翠羽跟在身后。
“小姐,”胡文拦住她,“老太爷想和您单独说说话,老奴陪着您过去,就不要带随从了。”
长安略一踌躇,吩咐青纹翠羽留在院内,又道:“不知道祖父要与我谈多久,你们守好院子,若是老爷夫人唤我,就说我被老太爷找去,稍后就到。”
几人点头应了。
早春时节,处处都弥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微香,混着淡淡的薄雾,沁人心脾。
胡管家似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与长安并肩而行。
“老奴跟随着老太爷已经将近四十年了,”没走多久,胡文突然开口道:“小姐可知道,四十年意味着什么吗?”
长安没接话。
她并不感到讶异,适才胡管家要求她不带随从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就算是祖父有话要单独同她讲,只要让跟随的人在外头守着就是,何必要早早就将青纹翠羽撇下?
她便猜到是胡文自己有话要同她说。
“那时候,老太爷初登官场,步步惊心……沉沉浮浮了这几十年,才有今日之安稳……”胡文似是有未尽之言,却住了口。
长安心思转了起来。胡文是祖父年轻时的贴身小厮。在柳家呆了足足有三四十年。他虽然挂着大管家的名头,但其实什么事都不管。前世里,长安完全没有将这个胡管家放在心上。只隐约记得在出嫁之前一段时间,祖父赐了他良田,让他回家乡安享天年。
“胡管家有什么话要对长安说,直说便是。”长安笑道:“您跟随祖父几十年,实是值得长安尊敬的长辈。”
胡文方正的脸上露出笑意:“这些年。老奴冷眼看着,柳府虽然平静,但老太爷却没时常忧心,直到……直到小姐您病了一场之后。”
长安心中一动。
胡文继续道:“老奴也不知道这些话同小姐说应不应该。但小姐病好之后,行事作风,倒有几分老太爷当年年轻时的气度。老奴想问小姐一句话。您可知道这个‘柳’字有多沉重?”
长安滞住。
胡文摇摇头,笑了:“是老奴忘了。小姐终究还是个孩子。”旋即又收了笑容,正色道:“这个‘柳’字,老太爷一个人扛了四十年,如今,虽然是逼不得已,但却要移到小姐的肩膀上了……”
长安一头雾水,半句也听不明白。但胡文不再说话,长安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就这样沉默着到了柳晏的书斋。
柳晏正在屋内泡茶,长安进去的时候,他正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桌上两个茶杯里已经倒上了八分满的茶水,热气袅袅地升起,像一层纱幔一样,长安有些看不清这热气之后祖父的脸了。
“长安来了,”柳晏见到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试试这杯茶。”
“孙女不会品茶。”长安小心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好苦。”
柳晏笑道:“这叫‘皋卢’,是极苦的一种茶,常人都觉得难以入口,我喝却觉得刚好,大概是因为已经喝习惯了罢。“
长安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低头看里面的茶水,明明颜色清凉澄澈,喝到嘴里却是苦不堪言。
“昨日那对母女,你父亲本是要送官揪办,但我做主,让她们留在柳府。”
“祖父!”长安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柳晏,一脸的震惊:“这如何使得!”
柳晏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这两个人品行不端,但我却有不得不留下她们的理由。”
“什么理由?”长安从凳子上跳起来,“不管是什么理由,这两个人都不能留在咱们身边。”
她心中既气且急,她费了那么多周章,就是为了能早早地将柳微然毁了,决不让她踏入柳府半步。本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怎么会又生了变故?
“祖父,您不会看不出来,那个微然,根本与咱们柳府没有半分血缘关系,”长安压住心头的焦躁之意:“说什么是父亲的私生女,根本是鬼话连篇,祖父到底因何要留下她?!”
“记住,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失去冷静,”柳晏皱了眉头:“一旦失了方寸,便会被人寻到破绽,而你的破绽,就会成为对手的机会。”
“祖父……”长安不解。
柳晏把手中的的茶水慢慢喝完,站起身来,对长安伸出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
这是长安前世今生第一次拉住祖父的手。这位经历了宦海沉浮的老人,有着一双历经沧桑的手。与他的脚步和声音一样,这双手也坚定有力。
柳晏牵着长安,一路沉默不语,在微微的晨曦之中走到了祠堂。
祠堂的窗门紧闭,柳晏推开门走进去,又将几扇窗都打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