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凌晨三点飞往伦敦的航班,旅客并不多,稀朗的座位,让苏越一眼就能看到自己西南对角的一位乘客。
他肩头消瘦,看上去身材颀长,穿着青灰色长袍,立领最上端一粒扣子整整齐齐扣子,搭在椅架上十指纤长白皙。
苏越十年的记者生涯,他迅速判定,这是位学者,可能是个某个学校的教师,他有种为人师表的沉稳风范。
旅途寂寥,苏越正在写一篇国学大师的传记,能跟这位学者聊聊,或许有帮助。
想着,苏越便起身,挪步到了这位学者的身边坐下,含笑打招呼。
那人转眸,眉梢有一条淡淡疤痕,四五厘米长,却不影响他的笑容从容温和,一口并不很标准的官话问苏越:“先生有事吗?”
听着他的口音,苏越微愣,继而用俞州话问他:“先生是俞州人?”苏越的父母也是俞州人。他父母出国念书,他寄养在外祖父家,直到他十二岁,父母回国,他跟着父母离开俞州,去了上海,而后去新加坡,而后再去英国,再回国。
儿时的记忆却最深刻,苏越说着一口流利的俞州话。
那人没有丝毫惊讶,淡然颔首,然后用俞州话回复:“原来是老乡……”
俞州人?
苏越十年的记者生涯,对俞州名人如数家珍。可有一位名震四海的人物,他一直无缘相见,便是章子莫,纵横军政商三界显赫一方的黑|帮巨头。
素约见此男子大约四十来岁,斯文儒雅,想起旁人提起章子莫,说他总是一身儒衫,消瘦,风度翩翩。像个读书人。
苏越眼角直跳,难道他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偶遇章先生?
他问:“您是教授吗?”
那人摇头:“教书育人是天职,某才疏学浅,不堪大任……自己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罢了。”
见他不肯透露,苏越有些失望。如此气质的男人,绝对不是简单的商人。可是他又没法子肯定对方就是章子莫。那个倾其家产支持国家抗日的民族英雄,那个显赫一方的黑帮巨头,他是个复杂又有很多故事的人。
很多记者都想采访他。
无奈季公馆门禁森严,章子莫又是行事低调。除了他的至交好友,他不接受任何拜访。
章子莫曾是海盐帮季凌龙龙头的赘婿,这么多年,他一直保持低调,不肯搬离季公馆,甚至他的第二个儿子亦姓季,尊重季龙头。
他妻子的兄弟们,要么臣服了章子莫,要么被害。其实他心中对妻子和季凌龙龙头是有歉疚的吧,所以才让自己的第二子姓了季?
苏越想了想,笑道:“我是个记者,前些年一直在西北战地。那年战备物资吃紧,前方百姓捐款捐物,特别是俞州的一位章先生,他对前线物资和精神的贡献。举国都感恩他。先生也是俞州人,您见过章子莫先生吗?我从小生活在俞州,有这么位人物是老乡,却无缘采访,一直很遗憾……”
那人淡然摇头:“他是个了不得的人,某也很倾佩他!”
听着这口风,好似真的不是章子莫!
苏越觉得很失望,他开始把话题往国学上引。发现这位先生谈吐渊博,学贯中西,是个很有涵养的文人。
苏越更加肯定他不是章子莫。
当年的章子莫,才上过半年私塾,便出来讨生活,目不识丁;后来干的。也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再怎么遮掩,亦不能掩饰身上的煞气。这个男人,学问非苏越所及,甚至在国学界称得上大家,而且谈吐斯文缓缓,根本没有一个黑帮大亨的气势。
苏越越来越对他的学识敬佩,最后才想起来,忘了问对方的姓名:“先生,您贵姓?在下苏越…….”
“免贵姓章。”那人道。
苏越淡然一笑:“张先生,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的学识的确是国内国学界翘楚……您是在俞州任教吗?”
那人笑起来。
苏越发现,他的笑容很和蔼亲切,亦想起人家说过,他不是教师,只是个生意人。
越来越不甘心,苏越总是觉得这人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可对方太过于沉稳,说话间半句都不透露私事,叫他难以下口去追问。
飞机到了伦敦,苏越跟他握手道别。
“您是出差还是访友?”苏越仍不甘心,想更加了解这个看似简单实则神秘的人,“家父也是俞州人,他现在伦敦颐养天年,您倘若是出差,不如在寒舍落足如何?”
那人表情这才有些怅然:“我是来参加朋友葬礼的……”
苏越微愣,而后再也不好多言。
回到家中,父亲告诉苏越,白云归叔叔家的阿姨病逝了,他们明天要去参加葬礼。
苏家和白家在新加坡是近邻,苏越年纪比白清歌和白素约大,却总是被那两个小鬼缠着。
当年白云归叔叔喊“素约,素约”,苏越正好听到,就问他,喊自己做什么,白云归微愣,才知道苏越和素约名字很像,这样才算认识了。
又是俞州人,又是来新加坡做生意的,又住得近,两家有些交情。
不过早些年,苏越的父母就转移到了英国,他们曾经在英国留学,比起新加坡,他们对英国更加有感情。
战事四起的时候,白家才搬到英国,半年后白清歌才跟苏越的父亲联系上。
那时苏越已经在战场上了。
苏越想起了飞机上遇到的那位张先生,他是参加朋友的葬礼的,会不会如此凑巧,他也是来参加白慕容阿姨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