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时代的驿丞,官秩不入流,但是所经受的事务却是繁多芜杂,“秩莫卑于邮官,事莫纷于邮务”就是最真实的描述。
凡是来往的人员,只要是稍微叫得上名头的,就都比驿丞的品级高,而且多数时候高的还不止sān_jí两级。这些人或许在别处根本没有嚣张跋扈的资格,可到了驿站却都变成了眼高于顶,颐指气使之辈。
驿丞对于过往官员的欺凌别无他法,只有低眉顺眼地小心伺候,生怕给自己带来不测之祸。
而驿丞手下的驿卒,有的是受雇常年在驿站服役,有的是农民自备口粮轮流到驿站服役,有的是被派往驿站服役的边防战士,有的则是被发配到边远地区驿站服役的囚徒。每年受雇银一般是七两二钱,多的也只有十两左右。
大明王朝常年(没有灾荒)的粮价是一石米最多一两银子(遇上荒年那就没谱了,每石米有三四两的时候,也有五六两的时候,有时甚至即便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一石米(差不多是90公斤以上)我们权且按180斤来算,一个驿卒的年收入折合米为1300斤至1800斤。
另外,家中的老婆孩子再种点儿地,多少也能收获一些,如此这些粮食养活五六口之家按说也是完全可以的。即便遇到不是非常严重的灾荒,只要大家再把裤带紧上一紧,似乎也并非就那么的难以承受。
乍看上去似乎很不错,一个大明王朝的驿卒都能养活一家子人,真是令自诩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后世人都非常羡慕。
但,且慢,因为这都是理论上的数据。经过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到时真正到手的能有多少,实在没人敢于保证。反正当下的实际情况是,即便是在风调雨顺之年,驿卒们也很难养家糊口。
银川马驿的驿丞姓孟,名为一个虎字。孟虎本为边军中的一员,三年前因为左手臂有伤,救治不彻底落下了残疾,因此才从边军退下来的。
其实孟虎在边军的时候,就有另一个身份。孟虎的另一个不太为人知的身份,就是锦衣卫的小旗。
因为帝国的驿站不只肩负传递文书和军情的任务,还兼着探访民间舆情的重任,因此驿站中安插一些负有特殊使命的人就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如此安排也使朝廷顺便解决伤残士官的生计问题,实在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任何一项政策的初衷无疑都是好的,只不过时过境迁,人亡政息,如今更是近于荒废。
因此,孟虎的锦衣卫身份差不多算是兼职,而且自从他从边军退役之后,陕西锦衣卫分部就从未与其联系过。因此,他平时最主要的还是干好驿站这种前途……未卜的工作。只是当地方遇到发生、或即将发生重大异常事件的时候,他们锦衣卫的身份才显现出作用。
所以,时间一长,不单是大家,就是孟虎自己似乎都有些忘记自己的锦衣卫小旗的身份。
前几天的时候,孟虎就听到一些消息,说最近从边军退下来一批军士,要补充到各地方的官府和驿站。到官府的那些人大多是从事捕快,到驿站的就只能从驿卒干起。
是的,孟虎自己也是从边军退下来的,本该对这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给予同情,也应该力所能及地给予关照和帮助。可是,几年时光度过之后,令他对于这些退下来的军士有了一些看法。
他们这些人自以为征战多年,在战场上拼杀过,为大明王朝卖过命,总以为地方的百姓和官府都是欠着他们。
孟虎也在边军呆过,自然也是知道边军的情形到底怎样。功劳和苦劳肯定有一些,可毕竟不是退下来了吗,既如此就得按照地方上的规矩来,如果不甘心,那就继续留在边军,继续升官发财啊。既然升不了官发不了财,那就老老实实地回家当一个百姓吧。
刚刚退下来的时候,他也是满腹的牢骚,与他们的感受那是一样一样的。可现在,经过几年时间的蹉跎,如今已经娶妻生子的他,当初的怨气已经基本消失无踪了。
因此,当孟虎看到眼前这位叫做何胜文、而且浑身都显示着桀骜不驯的新驿卒时,心里满是不以为然。不过,他也不甚在意,等经过一番蹉跎之后,这个新驿卒也会变成“老”——老老实实的“老”——驿卒的。
只不过令孟虎的心中稍稍疑惑的是,这个何胜文看起来四肢健全,头脑也算是清醒,看不出有任何不适于边军的地方,因何就屈就这小小的驿卒呢?
这小小的疑惑也只是稍纵即逝,反正他不会无缘无故被从边军裁下来的,兴许用不了几天就能得窥这个人的底蕴。
一路行来,何胜文一副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即便没有挂满尘土恐怕也不是绝不属于正式边军号衣。马虽然骑着一匹,可瞧着那站立的样子,至少有一条腿是有问题的。别说是全力冲刺了,即便缓步慢行都要大受其苦。看来只能当做驮马使用了。
但是,马虽然属于劣马,可拴在马背上的那个包袱还袱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一样的破烂,里面应该是一些换洗的衣物之类的东西。引人注目的,是因为一路颠簸而露在包袱外面的那一束已经有些稀疏凋零、有些残缺、颜色也已经黑红难分的刀穗,还有那半截斑驳的刀柄。
或许这个叫做何胜文的退役军士的确经过一些血雨腥风、刀头舔血的日子,他也以此做为荣耀的资本。可只要是上过战场的人,谁还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呢!
一切都已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