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样的时候,竟然做起绮梦,
他却不敢说,只在低语——只在哭泣——看着火热的心死了。手臂,但觉自己的精力从来不曾如此的充沛过。
还等什么呢!
马上回去,一分钟也不能多耽误了。
侍从们全部退下去,廊檐外面的大臣,他也一个不曾接见。
无论他们是真心也罢,假意也好,此时此刻,他们都担心他死了——权利尚未交接,君主骤然暴亡,无论如何都不是好现象。
有太监进来报告,说咸阳王求见,他已经在外面守候了皇兄整整一天一夜云云……他丝毫也不动容,既不愤怒,也不悲伤。
兄弟,和大臣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原来,这世界上有的只是利益,而不是情意。以前,他总是不相信这一点,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也不愿意,就如鸵鸟,把自己的头堆进了沙堆里,以为什么都看不到了。结果,猎人可以从外面,轻而易举,如拔萝卜一般,轻轻松松地就将你拔出来。
屋子寂静,唯他一人。有东西从袖口里掉出来。他拿起,看也不看,放在点燃的宫灯上面。一股焦糊的味道,几张纸顿时化为灰烬。他推开窗户,风一吹,灰烬便如黑色的蝴蝶,飞出去了。
许久许久,他才走到窗边,看黄昏的斜阳。天上的云彩千姿百态的变换,疏忽是羊群,疏忽是天宫,疏忽又是一个抱着琵琶的女人,眼前朦胧,一如她走在美的光彩之中。
妙莲!
妙莲!!
她是他此生的劫难。
咸阳王跪了许久,没有得到任何的召见。
君心莫测,他既不责备他,也不称赞他,而是视若无物。
这是最让人难堪的一种态度。
退出去的时候,冷汗涔涔。一整夜,他都彻夜不眠,一再地检查过往,再一次确定没有出现任何漏洞。可是,他已经肯定,皇兄察觉了——皇兄对这一切yiqingerchu。shenzhi一清二楚。甚至彭城这一次去而复返,他就算毫不知情,皇兄也会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天下人都知道了陛下对自己的冷淡。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皇兄故意的,他刻意在所有大臣面前表现了出来。这时候,无论他有什么花样,无论他笼络了多少人,大家都会逐渐明白皇兄的真实用意了——他一步步地把他的真面目昭告天下。
华大夫之死,皇后的难产,刺杀,询儿的废立,询儿的死亡……每一步,每一招,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高闾,王肃,谢贤等人早已经对他起疑,甚至资深的鲜卑大臣们,也开始深深感到不安。这个他们昔日寄寓了厚望的王爷——他们逐渐地已经不敢相信了。
咸阳王又忿又怒,就如打猎的人,走得太久了,反而误入了自己的陷阱里面。
他也开始生病,一夕之间,寝食难安,夜夜噩梦,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推上法场,刽子手一刀下来,人头飞得老远老远。他骤然惊醒,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发几乎掉了一大半。
陛下回京了。
六宫震动,形如过节。处处张灯结彩,欢乐气氛赛过除夕。
李妃请示了冯皇后,然后全权做主,安排了极其盛大的家宴。所有有名分的宫妃都得以参加。妃嫔们梳妆打扮,出尽花样,务求以最漂亮最灿烂的一面出现在陛下面前。一应小皇子小公主们也花枝招展,尤其是小皇子们,早已在各自师傅的教导之下,背诵论语孟子,应付父皇的考核。
冯妙莲也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就如每个人都要等待的那一刻——西风吹起了,冬日还会遥远吗?她觉得风大,天气转为寒冷,小阳春也没法阻挡冬日的酷寒,披上了厚厚的大氅也觉得瑟瑟缩缩。
她在深宫念经拜佛,幸好有李妃全权主理。
一大早,凤冠霞帔,皇后袍服,都摆好了。她还没叫人进来,只一个人穿着睡袍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憔悴,眼皮浮肿,是一种黯淡无光,年老色衰的狰狞。
最可怕的便是老皮老肉的女人,不再明媚鲜妍,也不再娇羞天真,无论天大的罪孽,荣辱,****,放肆,都可以面不改色承担。
呵,女人,多可怕老去。
宋美龄嫁给蒋介石几十年,就连蒋公也从未见过她没化妆的样子。女人是画皮,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把那一层画皮剥开之后,惨不忍睹,惊人之极。
冯妙莲决定,以后再也不要住在立政殿了,也不要让任何男人再目睹自己从未梳妆打扮好的样子了——头发枯黄,眼珠干涩,偶尔牙齿上还沾染了青菜叶子……呵,多可怕的场景,生不如死。
八名宫女陆续进来,服侍她穿戴,衣饰发型,一丝不苟。难产之后,她削瘦,一直没有恢复过来。新作的袍服也显得有点大,更显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胭脂水粉一层一层地涂抹上去,如声势浩大的一个装修工程,先上腻子,然后是油漆,然后是乳胶漆……涂抹了一层又一层。
一间房子尚且必须装修才能美轮美奂,何况是女人。
不梳妆打扮的女人便如不曾装修的清水房。谁说化妆不重要?
镜子里的人慢慢地在变化,脸色慢慢地雪白,皮肤有了一层晶莹的光芒,眼珠因为用了特殊的药水变得水灵灵而娇滴滴。仿佛是一个真人大变魔术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