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城内安顿下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由于源城百姓的抵触和误解,司空翊没有再下令让将士们借民宿休息,虽然城内空屋有很多,十五万大军却如同行军打仗一般,或和衣于大街小巷靠墙浅眠,或在牧园支起营帐。所幸源城发达的是畜牧业,还有多处阔大的牧场可扎营,只不过委屈了一帮铮铮铁骨,落得和牛羊共处的局面。
司空翊看着帐子在牧场支起后才独自回了城楼,经过主街的时候,来往百姓的眼神刺得他脊背疼,那感觉,就真跟你退兵降和了一样。他苦笑摇头,刚走上空无一人的城楼,愕然发现宋歌竟已经在上头了。
源城也有司县,只不过听说瘟疫爆发之后便卷了家财携儿带女,不知跑哪里过日子去了。顶梁柱一走,司县府的衙役就全部作鸟兽状散了去,留下一干无措的百姓在惶惶中度日。所以今天他们对镇关大军“退兵”的不满,其实是将积攒了多日的恨与怨都通通发泄了出来,如今不止司空璟和司空祁有内忧外患,他们自己也暂失了民心,此仗,怕是难打。
宋歌扶着城楼上的石垛望着远处失神,青垨草原尽收眼底。
源城司县和衙役弃城而去,这让她一下子便想到了武城的司县大人。同食俸禄,同任一官,却行不同之事。有人吃着皇粮干着勾当,一朝患难起,携财各自飞。有人将抚恤金全数用在百姓身上,分毫不占为己有,就是死了,也没离开他扎根的土地。天下官臣何其多,多少人信誓旦旦说着后者的承诺,却一刻不停保持着前者的行为。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司空翊收了倦色,走到宋歌身旁淡笑道,“你看,青垨草原尽头他们两军的联防已撤了一半,说明这两日就要迁军过青垨而来了。”
宋歌微转过头,见男子长身玉立,一袭黑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似染了天地煞气。他还未洗漱过,脸上残留着蛋黄黏腻的印记,从眉心到下颌,点点斑驳。
“低头。”宋歌皱眉低道。
司空翊下意识便微微弯下了腰,与此同时,女子纤白素手覆上他眉眼,那指尖先是触及他眼睑,随后顺着轮廓缓缓下移。
他睫毛轻扇,惹得宋歌掌心阵阵泛痒,她不恼,只认真盯着他眯眼舒服的表情发愣,愣完了继续给他蹭掉脏污。
半晌,宋歌轻道:“好了。”
司空翊先睁开一只眼睛,脸颊残存的温柔似乎还品味得清晰,他却再不能过多留恋,毕竟如今战况一触即发。他失笑,睁开另一只眼,反正日后太平盛世了,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温存!
“日间你在全程百姓面前立下重誓,可想过结果?”宋歌复又将目光投向远方,眉间是挥不去的阴霾。
司空祁对皇位的竞争从来不曾放弃过,但西庭已有储君,他的起事造反倒也无可厚非。但奇怪的是司空璟,他已贵为东宫太子,皇位迟早都是他的,有什么理由能令他不惜联合黄沙部落也要同室操戈呢?宋歌这几天一直在想,但到现在其实也没能明白,只是她有猜测,猜测司空璟忍不住现在就动手的原因。
或许他觉得司空祁对他的威胁太大,竞争过激,担心皇帝会废太子另立储君。但这可能十分渺茫,废太子的前提条件是储君庸碌无所作为,先不说司空璟在离京之前口碑一直很好,司空祁也没有哪处比他有优势,况且皇帝一向对这个太子很是满意,此猜测当是不对的。
相比较而言,另一种猜测就更显荒唐了。
若是这皇位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到皇帝该退位的时候,司空璟没法再坐上去了,会不会就是导致他不得不反的原因?宋歌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皇位不传给太子还能传给谁?可司空璟现在等不及,一定要从皇帝手里抢过来,这就又有了矛盾。
“别皱眉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烦心事,总有解决的办法,”司空翊不知是在安慰宋歌还是自己,淡淡道,“明日之后我就调你做炊事兵,上阵杀敌是男儿的事。”
宋歌面上一黑,转身走得干脆,“你若擅用职权调我做炊事兵,我便一把巴豆洒进餐食里,”她说得毫无羞愧,似乎真的敢做一样。
“……”司空翊噎了噎,半晌才无奈转身看那城下薄薄夜幕。
他目光远投,投向那早已失守的边城。边城如今已被司空璟和淳于岸占领,城内十万西庭将士和十万黄沙人,还有……十个同他一起闯过敌营的兄弟、坚守边城数年未归的秦将军、万余用血肉之躯保护家园的百姓和将士,他们的尸身,也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魏孟扬的尸体他已埋在源城,可那些死于黄沙人刀下甚至可能死于西庭同胞刀下的亡魂,他却再无法收尸。司空翊负手看天际,天际微暗沉,映了男子双眸深邃。
四月初七,卯时三刻,出乎司空翊的预料,姑祀城门大开,司空祁和孙适光领军十五万,倾巢出动!大军一路急奔,须臾便过青垨草原,人马未达城门下,已有司空祁亲信隔空高喊叫嚣应战。
司空翊不放心宋歌,便将他们一行五人给安排在身侧,现如今柯容陆蒙等人一个都不在身边,他用谁也不习惯,倒不如使唤使唤宋歌干点小事,总好过她一转身又不把自己当女子看。
温自惜这几日倒有些沉默,宋歌不明所以,只当他是在担心赵二老和赵宁儿,宽慰了他几句,却还是总见他苦笑。他无事的时候依旧在钻研根治“瘟疫”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