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不去跟耶律敏作口舌之争,他饮了口茶,平复了心绪,这才语调平静道:“耶律倍西征,耶律德光八成会趁机起事,以耶律德光的军事才能,他必会使得他的人马,在耶律倍西线战事最关键的时候,兵临西楼城下。届时耶律倍回援不及,耶律德光要攻下西楼并不太难......”
“西楼非是一座空城,这里不仅有精锐驻军,还有无数权贵的私兵,耶律德光岂能说攻下城池便攻下城池?”耶律敏不等李从璟把话说完,就开始反驳,“况且黑车子室韦是何等战力,契丹早已一清二楚,此番皇上西征,必定一帆风顺,而后凯旋。奴虽不才,却也自认保证西楼不失到皇上归来,并无难处!”
李从璟早料到耶律敏会有这番说辞,“如果鞑靼部参战,相助黑车子室韦呢?”
耶律敏吃了一惊,“你已经联络了鞑靼部?”如果鞑靼部参战,耶律倍失败的可能性仍旧不大,但战事却会拖延,这就给耶律德光创造了许多时间。
而若是耶律德光在耶律倍身旁再安排有棋子,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以耶律德光这数年在东境积攒的功绩与威名,得到了不少人的效忠,耶律敏相信,这样的手段耶律德光并非使不出来。
而那些昔年是耶律德光一派,后来在耶律倍上位后备受打压、排挤的权贵,以及国中一些不得志的势力,定会很愿意帮助耶律德光“王者归来”,希望攀龙附凤自此飞黄腾达!
只是须臾间,耶律敏脸色数变,她几乎是跳到李从璟面前来,“你联合了鞑靼部帮助黑车子室韦,挡住皇上的西征大军,又知晓耶律德光会在彼时兵临西楼,你......你到底想作甚?!”
李从璟站起身,淡然道:“时至今日,耶律倍让大唐很失望,大唐不想让他再做契丹皇帝。所以大唐决定换张面孔,去坐坐那个位置。这个人,就是耶律德光。”
“你要助耶律德光夺位?你疯了不成!”耶律敏喊叫起来,然后她又立马压低了声音,“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对大唐有何好处?”
“兄弟相争,举国内战,自然会大耗国力,这就是大唐想要的。从始至终,大唐都不希望草原上有一个庞然大物,更不必说存在一个什么帝国!”李从璟看着耶律敏,“你应该知晓,耶律德光早晚会举事,眼下不过正好时机到了而已。从耶律倍没有成功阻止耶律德光死灰复燃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疯了,真是疯了!”耶律敏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耶律德光做契丹皇帝,难道就会比耶律倍更称大唐的心?你难道不知,耶律德光比耶律倍的野心要大得多,也要难以控制得多?!”
“耶律倍、耶律德光,都不是大唐想要的契丹皇帝。”李从璟摇摇头,目光如电,“大唐不需要草原上有皇帝,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大唐皇帝。至于契丹酋长谁来做,我可以告诉你。”
“谁?”耶律敏已经有些呆了。
“你!”李从璟郑重的说。
“我?”耶律敏愣了愣。
“就是你!”李从璟肯定道。
耶律敏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直到几欲疯癫,期间她不忘指着李从璟的鼻子嘲讽,“让我做契丹酋长?秦王殿下,亏你想得出来!”
“为何不能?”李从璟皱眉看着疯疯癫癫的耶律敏,“你在幽州数年,掌管屯田之事,彼时我便已瞧了出来,你有爱民济世之心,前番你要回契丹,恐怕也是抱了为契丹百姓做些事的想法吧?既然如此,你便该知晓,无论是耶律倍还是耶律德光,都无法让契丹百姓过上好日子,只有你有这个心性与能力!”
话说完,李从璟看着耶律敏,等她回答。
耶律敏止住了笑,却扶着案几盯着地面怔怔出神,良久,她抬头问李从璟:“所以当耶律德光兵临城下的时候,我要打开城门,率权贵们迎接新皇帝?”
李从璟点点头。
耶律敏笑了一下,那笑容无法描述,凄婉、嘲讽、落寞、不甘、荒唐?都不足以描述。
而后她整理衣袍站好,就站在李从璟身前不到十步的地方。
她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直直看着面前这个英武不凡的男子,以从未有过的语气认真道:“杀了我吧!”
李从璟没想到最后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回答,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竟是也怔在那里。
耶律敏的意思很明白,她不会背叛耶律倍,更不会转而去效忠耶律德光,她拒绝李从璟今日的提议。
而拒绝的代价,就是死亡。因为她已清楚知晓了李从璟和耶律德光的谋划,她若活着,便代表耶律倍会知晓这个谋划。
光阴似乎停止了流转,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从璟缓缓开口时,却发现嗓子已经极度干涩,这让发音变得很难,“还有什么话留下?”
先前那般的笑容再度出现在耶律敏脸上,在昏黄的烛火下多了几分凄然,如落花在眷恋人世间的美,她的目光落在李从璟脸上,如同纤纤手指在彼处轻轻滑过,“君不知妾,妾不知君,若有来生,再来相知。”
李从璟默然,而后伸出手,掐断了耶律敏的脖子。
然后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狰狞如厉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