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威仰首道:“将军要克敌之法,末将斗胆进言:数万人齐聚定远,鏖战十余日,然贼军力战不休,由此可见,如此并不能收获令敌畏惧之效,既是如此,为今之计,当分兵至新堡、崇冈镇,先剪除定远之羽翼,待得两城克捷,定远贼军必然惊恐,则夺城易也!”
自是,定难军分兵新堡、崇冈镇。
又数日后,柴克宏收到崇冈镇被攻破的消息。
他在城头环顾城池内外,入目所见,遍是伤员。因是夏日,尸体不耐久放,城中埋葬士卒尸体的大坑,已经填满了好几个。昔日颇为热闹的定远城,如今除却鏖战的城头,已是渐显冷清,每每夕阳西下,倍觉凄凉。放眼城外,四野苍茫,敌营环绕,小小的定远城,渺小而孤零。
“将军,向灵州求援吧,再不救援,定远就守不住了!”卢绛红着眼向柴克宏哀求,“千余将士,如今能战的,已经不足三分之一了!”
柴克宏没去看卢绛,对方的声音已经让他不忍听闻,如何还能去看对方的面容?他放眼城外,干涸的嗓子艰难发音:“你我守卫定远防线,多少日了?”
“守城近二十日,若是算上黄河之战,已经过了三十五日!”卢绛望着柴克宏,面前的将军已经不复往日里意气风发的神采,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就像个老农,若是褪去那身甲胄,将他放在洛阳街道上,别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个乞丐。
“三十五日......”柴克宏呢喃一声,若有所思。
“将军,求援吧!”卢绛悲声相劝。
“求援?”柴克宏看向卢绛,笑容里的意味难以言状,而他说出来的话,犹如寒冬里最刺骨的寒风,“根本就没有援军。”
“甚么?”卢绛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柴克宏复又看向城外,语调慢得可以反复触碰,“本将受命守卫定远城时,节使就跟我说明了,不会有援军驰援定远城。”
“甚么?”卢绛这回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为何会这样?”
“守卫定远城四十天,这就是节使给本将的军令。”柴克宏缓缓道,目光里无悲无喜,“以定远城防线,拖住定难军四十天,这是朔方军守卫灵州战略的一部分......往大了说,这也是朝廷此战战略的一部分。”
卢绛无法理解,顿了良久,他问道:“朔方军兵力是不多,但朝廷有禁军二十万,兵精器良,为何不及早来援?”
“禁军二十万,兵精器良,那又如何?”柴克宏反问,“河西、西域,二十万大军要征战多久?契丹、鞑靼部,朝廷要不要抵御?禁军来了,就一定能胜,就一定能大胜,就一定能速胜?”
卢绛沉默下来,他是聪明人,很容易就能想透其中的深意。
柴克宏声音低沉道:“就算契丹、鞑靼部都不足为虑,只要朝廷发军征战,战则必胜,那又如何?古往今来,抛却那些运气滔天的战争不谈,哪一场大胜尤其是惊天大胜背后,没有世人看不到的牺牲?细作之争,五间之争,斥候之争,哪一个不要人头落地?”
半响,卢绛道:“可这,太难了。”
柴克宏摇摇头,“高审思孤立无援,面对大军围攻,能守寿春逾年,我就不能守定远城四十天?”
卢绛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半响后叹道:“高审思,此番就在西南抵御河西贼军。”
柴克宏道:“朝廷派遣你我这些人来灵州,为的就是这一战。”
城头,吴生坐靠在城墙,午后的阳光落身上,依然烤得人发烫,他脑海里的景象有些恍惚,在刺眼的阳光中,他好似看到了年幼时在夕阳下的奔跑,过了不知多久,浑身是伤的吴生掏出一封染上血的信件,递给身旁的吴春,血污密布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这信,还请伍长帮我交给阿爷。”
吴春沉着脸,“你这是做甚么,你自己带回去!”
吴生无力的摇摇头,“事到如今,伍长还避讳甚么?我已经回不去了......”
“吴生!”吴春怒斥起身,正要喝斥几句,触及到吴生悲凉哀求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回去,良久,他不得不收了吴生的信,重新一屁股坐回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怕吗?”不知过了多久,吴春问吴生。
吴生笑了笑,“不怕......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吴春又沉默了许久,“是该遗憾,你还没及冠,还没去洛阳......”
吴生摇了摇头,“不是遗憾这个。”
吴春望着他。
吴生嘴唇动了动,末了道:“是遗憾没能让阿爷看到我衣锦还乡的样子......”
这一刻,吴春恨不得生吃了所有定难军。
呜呜的号角声乍然响起。
闻听此声,吴生就像给针扎了一样,猛地起身,抓起横刀就扑倒女墙后,紧紧盯向城外。
看到如此模样的吴生,吴春忽然想到一句话。
民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
五日后,柴克宏带着定远城仅存的两百多人,趁夜突围南撤。
吴春背着重伤的吴生,跟在大队人马中步履蹒跚。
在吴春三度跌倒后,吴生泪流满面的劝道:“伍长......放下我......你这样,咱俩谁也走不掉......”
吴春额头上冷汗直冒,却咬着牙爬起来,喝道:“闭嘴!”
吴生挣扎着去解把两人拴在一起的绳子。
吴春抓住吴生的手,不曾回头,但语调格外坚定,“给我消停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