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婉儿之墓。”
丘园茫然无措:“婉儿?”
旁边的小童垂首道:“族中的女孩小时候向来已出生顺序称呼为小名,成人后才会有自己的名字,婉儿姐……老一辈的,会叫她九娘。”
丘园觉得自己的心脏缩成了一团,似乎马上就要湮灭成灰烬。
怎么会这样呢?九娘那么特别,她喜欢养花草植物,还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虽然她自己就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她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看久了便会害羞,她说什么话都一本正经,做事也很认真,因为——“本来就只是不正统的野狐狸,也没什么天赋,若不努力些,就无缘于大道哩。”
她追求大道,比自己心诚百倍,如果大道有眼,为什么不保佑这样的人呢?
她明明那么特别,可是整整齐齐地码在这儿,变成墓碑上的一行字的时候,自己却再也认不出来,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活物了,她变成了一块石头,或者是灰尘,总之她再也不能带动自己的心脏——因为她已经死了。
丘园跪在墓碑前,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万物已经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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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呀,你就在我九姨的墓前,跪了七天七夜?”
丘园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他把嘴紧紧抿着,看来不准备说话。
少女轻轻地笑起来,将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露出了耳朵边上的一颗小痣。
“大伙儿都在感谢你哩,说你替九姨报了仇,说来,妾身也该谢谢你。”
这样说着,她屈膝盈盈弯下腰去,行了个礼,洁白的裙裾像是莲花一般散开在地面上,纤长的脖颈渐渐直起来,少女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仰头看着丘园,笑道:“谢谢你,还记着,我哩。”
丘园终于把少女扶了起来,他开口说话,嗓音干涩,不知是什么情绪:“所以,其实你并不叫九娘。”
“九娘是我的排行,其实我的名字,叫做零露,苏零露,你说好不好。”
丘园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苏零露偏头看着他,看着看着,脸上浮现出一朵红云:“人家都说,这等大恩,要……要以身相许哩。”
丘园的眼神,却渐渐恢复成了平静无波,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仇恨,想到自己的仇家,便一下子松开拉着苏零露胳膊的手,转身离去。
苏零露修为不如他,追了几步,就追丢了,站在原地茫然四顾,似是迷路在山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孩童一般。
半晌,她撅起嘴来,转过身子,回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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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园回到寻仙宗后,便想,程长老该来报仇了。
但是左等右等,也没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他头上,便觉得,应当是陈修平替他隐瞒了过去,他有些后悔当日的冲动,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便仍只是日日在房间修炼。
直到某天,一个熟悉的笑声,从房间外飘了进来。
他想这应当是错觉,大概是因为前一阵子见了苏零露,所以这会儿才会因过于想念,听到她的笑声,可是还没等他完善自己的自欺欺人,笑声已越来越近,最后甚至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陈修平打开房门,把身后的少女迎进来,笑说:“你看,这就是丘园那家伙住的地方。”
苏零露笑的温婉,她眨着眼睛四下张望,像是某种可爱的小动物,但是丘园很快注意到了,她手上抱着的孩子。
那是个看上去没几个月大的婴儿,头上是细细软软的头发,眼睛是婴儿特有的清澈,此时嘬这手指,直愣愣盯着他看。
丘园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不说话。
陈修平却先说了:“丘园啊,你记不记得,这是九娘啊,原来以前那个消息是长留山他们搞错了,听说九娘死了丈夫,孤儿寡母,我和师父便决定,让她继续回到寻仙宗啦。”
丘园先被苏零露原来有丈夫刺了一下,又被她有孩子刺了一下,最后被她要留在寻仙宗刺了一下,一时脑子已经麻木,不知道能想能说什么。
倒是苏零露红了脸,一脸害羞地看看陈修平,又看看丘园。
陈修平装模作样地坐了一阵,又马上找借口离开,整个房间便只剩下丘园苏零露,还有个孩子。
半晌,丘园问:“这孩子叫什么?”
苏零露低着头道:“叫苏清流。”
“你……”丘园喉结滚动,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你丈夫……节哀。”
苏零露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她抬起头来,看来应该比以前开朗了许多,此时甚至能直视丘园的眸子:“公子是骗你的,我未成婚,哪来的孩子,这是九姨的女儿。”
丘园沉着脸暗骂了陈修平一句,讷讷道:“这、这样。”
苏零露抬眼看着他,眸光楚楚动人:“那么,你先前你因为怀疑我已完婚,才拒绝我么?”
丘园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说出话来,摇了摇头,却没有其他表态。
苏零露把眼神移开了,虽然已经告诉自己足够乐观,但是此刻,她还是自伤起来:“原来,原来是妾身自作多情哩,我以为丘公子,是喜欢……是喜欢……”后面的话渐渐低下去,苏零露低着头不说话。
沉默许久,丘园终于抬头望去,却见少女低着头,长发盖住了面孔,可是一滴一滴的眼泪却不断地落下来,打在抱着孩子的,皓月般的一截胳膊上。
丘园顿时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