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乌达尔是这草原上最骁勇的战神,同汉人交火多年,他亦知道,墙那头的汉人有着多么绚丽的文化,如果主张和平,开放互市,那么不出几十年的时间,草原上的财富就会渐渐流向汉人,他们这生在马上,长在马上,习惯了流浪的民族也会渐渐沾染上汉人的习气——抛弃四海为家的习惯,同阿勒台那般,圈禁一道城墙,让自己也成为那囚笼中的猪猡。
他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族人变成汉人那般模样——因此,他拒绝一切妥协。他粗暴的认为,要想让族人变得更富有强盛,就必须争战,必须掠夺。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草原和汉人,永无邦交的可能!”最后一句话,年轻的单于说的轻巧而又坚定,甚至带着点点嗜血的兴奋感。
——为了得到南方的财富,他已经做足了准备。
“古丘,我们走吧。今日之后,我们还有很多战要打呢,我确实应该——好好注意身体才是。”乌达尔说着起身,他紧了紧毛皮领子,尔后缓缓朝大营走去,他没有骑马,想是要细细看看这荒漠的夜色。
而他周边的护卫队,默契地让出了一条通道,让他先行,随后才无声而有序的跟了上去。
深夜的北疆,万里无垠,寂寂无声,耳边除了风的呢喃,入怀的便满是孤寂。
突然间,高大的单于突然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他直直正视着前方,风雪将他的袍子呼呼吹起,宽肩窄腰,蹬着一双长靴的双腿笔直又有力,他身形是那样挺拔好看,宛若狼王,带着睥睨天下的高贵气质。
而这位所有草原女儿梦中的情郎突然停在风雪中,独目死死地盯着前方——前方是一片昏暗的沙海,而在那片沙海中,他却反常地看见一个清晰的人影。
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她的发辫上垂坠着剔透的玛瑙璎珞,着一身火红的骑装,身材单薄。风中她的发辫和衣角随风飞扬,宛若一只鲜红的蝴蝶。她歪着脑袋,似乎在笑。
乌达尔奇怪,他明明可以看见那少女衣领上的花纹,却偏偏看不清她的脸。明明看不清她的脸,却又可以感觉到她是笑着的。他感觉那少女的笑是那样腼腆羞涩,嘴角轻轻上扬,眼睛微眯,好像月儿弯弯。
那个少女,虽穿着匈奴服饰,却有着一张汉人精致的脸盘。
刹时间,乌达尔如遭雷击,他后退一步,怔怔地看着远方。
“乌达尔……”那少女轻启嘴唇,吐出他的名字。
他们相距遥远,乌达尔却清清楚楚的听见她在说什么,她那柔软的声音仿佛在他耳畔,她在说:“乌达尔,我恨你……生生世世,永无间断。”
乌达尔,我恨你。生生世世,永无间断。
这句话说的那样平静,就像在说今日天气一样,而那少女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是怎样一种蔑视的情感,让这个少女笑着对恨入骨髓的他说出这般话语。
乌达尔的眼睛瞬间睁大,好似心脏都停止跳动,他唤那少女的名字,声音颤抖,却带着无限温柔,“茶桑……你回来了?”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早就遗忘了她,有那么多女人想要爬上他的床榻,妖媚的,清纯的,各式各样,多的就像地上的沙子。
他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他早就将这个负心的女人摈弃出他的记忆,哪里知道,时隔多年后,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遗忘成功的时候,她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那么美好单纯,像是雨后最明亮的月亮。
茶桑。
这个完全不属于匈奴人的名字,带着深深的汉人的烙印。当初是她握着乌达尔的手,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出这两字:茶桑,茶桑,茶桑……
这是他最早学会的两个汉字。最初他对汉人一切印象,汉语,汉文……都源于她,这个草原上最柔美纤弱的匈奴公主。
茶桑,你可知我是多么想你啊。这种思念,早就深若蛊毒,入侵了心底却不自知。
迷乱了眼睛的大单于朝前迈出一步,随即伸出手,要去抓那个影像。
“主子!你怎么了?!”古丘突然拦下了他,他担心地看着乌达尔,有些不解他的行为。
乌达尔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古丘,再扭过头去看向前方,前方依旧是一片昏暗,可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捆扎绷带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乌达尔突然想起巫医的话,说他的眼伤颇重,可能会祸及另一只眼睛,这么说,方才他看见的是伤势引起的幻像吗?
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怎的,乌达尔只觉得记忆中茶桑那张模糊的脸突然和雪鹤的脸重合起来。
同是辫上缠着璎珞,同是一身鲜红的衣裙。
“我的小妖精啊……”乌达尔瞬时恢复了以往的自信,他再次朝南方看去,露出猎人看着猎物时的贪婪神色。
他的小妖精啊,他上天入地一番折腾都没见着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此她应该返回北朔去了吧?
真是命大呢,比沙漠里的狐狸还要狡猾。
不过纵使她再狡猾,不出数月,他就能再次见到她了吧?——在那风雪关之内,他们会再次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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