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二爷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跳了起来:“阿姐人在哪了?”
“已进正门了。”隔着绣福禄寿喜纹的厚实门帘子,小丫鬟的话音后尾随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连二爷拽了若生就要走,连鞋也顾不得穿好,一角袜子被他拖在了地上。偏若生一个不慎,笔直踩了上去,父女俩踉跄着撞到一块,差点就都摔了下去。若生吓出一身汗来,赶忙扶着炕沿站稳,又拉住父亲的手腕不让他动:“这还未进二门呢,您别急,先将靴子穿好了再走!”
“我可同阿姐说定了的,等她回来我去门口迎她,这都晚了!”连二爷嘟哝着,到底依了她的话坐定,自己捡了歪歪斜斜倒在一旁的靴子来穿。
三两下套上,他又弯腰捡了若生的鞋来,问也不问就要给她穿上。
若生慌张地拦住,“爹爹!使不得,我自己穿!”
“怎么使不得?你小时候都是我给穿的!”连二爷抬起头来,义正辞严地道。
他眉目生得磊落,这般端着架势一开口,倒还真被他摆出两分肃穆来。
若生愣了愣,没有再阻,只自己夺了另一只脚的来急急穿好。
须臾,金嬷嬷领着人从外头进来,见他们已穿戴妥当,连暖炉都抱在了手里不由得失笑:“二爷别急,就是晚了,夫人也不会怪您的。”
连二爷撇撇嘴:“阿姐说应了人就不能轻易反悔,我是好孩子,怎能说话不作数?”言罢,他看一眼若生,拔脚就要往外去。若生却思量着,是否该叫上继母朱氏一并前去。虽说姑姑只是父亲的平辈姐姐,但祖父母去的早,姑姑便是长姐如母,又兼身份尊崇,她远行归来,在家的几位叔伯婶娘这会只怕都已迎过去候着了。
如是想着,若生便轻声吩咐起了金嬷嬷:“使个人去请太太来,我们一道去。”
金嬷嬷这几日见惯了她护着朱氏,闻言也不觉奇怪,只笑着应下,转头就打发了人去请。
连二爷却等不及了,皱着眉头嫌若生动作慢慢腾腾,像只池子里养的王八……
金嬷嬷在旁听见急得差点跌倒,忙将连二爷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您可不能这么说人,说人像王八,可是骂人的话!”
“……”连二爷闻听是骂人的话,当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再见若生,他就攥了她的袖子轻摇两下,“我错了,往后再不这么说了……”
若生笑得止不住,好容易收住了,便郑重点头道好。
太医院的老太医说过,她爹的心智年岁太小,还只刚刚明白世上有是非黑白,却并不知究竟该如何衡量分辨。
但他本性纯良,云甄夫人素日也教得好,倒是长成了知错就改,从不推脱耍赖的性子。
过得片刻,云甄夫人进了二门,若生一行便直接往千重园去。
眼下还只是初春,滴水成冰的天气刚过去,千重园里大片的蜀葵都还处在凋零枯败的模样,遥遥望去,一片清寂寥落扑面而来。一群人在园中小径间穿行,踩着脚底下错落有致的鹅卵石,打头的连二爷走得又急又快,若生便渐渐有些跟不上父亲的脚步。
朱氏察觉,不动声色地落后两步,等若生跟上,便轻轻扶了她一把。
一众人鱼贯前行,很快走至了庑廊下,路过一间间大门紧闭的华屋。
朱氏是头一回见,若生跟连二爷却是早已见惯。她小时候,总跟着连二爷四处乱窜,千重园更是几乎每日都要来转上两趟。云甄夫人的这些屋舍,随手拉开一扇门,后头都藏着连家数之不尽的富贵奢侈。她跟她爹一间间都溜进去扒拉过好东西。
云甄夫人有置了专门搁衣裳的库房,有只放鞋履的屋子,也有里头满布胭脂水粉,香气扑鼻的屋子……
千重园里专门侍弄这些的,却并非寻常丫鬟婆子。
若生静静垂在身侧的手,冷得像块冰。
她的眉眼间,亦仿佛多了几丝寒气。
再走几步就能见到久别的姑姑,她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然而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长廊尽头,早有衣着整洁的婆子领着人匆匆迎了上来。
若生抬眼看去,只觉眼前的人面目模糊,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但能被姑姑特地打发出来接他们的,想来也就只有她身边最得器重的窦妈妈。
窦妈妈行进间,脚步声轻而稳,明明走得极快极匆忙,但气息平稳丝毫不见紊乱。窦妈妈的功夫很好,府里皆传,她能同云甄夫人打个平手。
“二爷快请,夫人方才还念叨着您呢。”窦妈妈到了近旁,恭敬地墩身一行礼,言罢又面向若生,“三姑娘的身子可好全乎了?”
若生虽是二房的独女,但她大伯父膝下也有两位千金,是以她行三,府里皆称一声三姑娘。
她朝窦妈妈淡淡笑了笑,颔首道:“已好全了。”
窦妈妈屏息听着她说话,听完便笑道:“奴婢听着中气也足,想必是无碍了。”
略寒暄了两句,窦妈妈对朱氏也是客客气气的。
叙完话,一行人继续往前去。
上了白玉石堆砌的台矶,便有丫鬟打起了帘子。
只朝里走了两三步,若生便隐约听见了些说笑声。
模糊的话音,陌生又熟悉的动静,令人难以分辩的人物……
一时间,千头万绪都朝着她心头涌了上来,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尖上,令她几欲窒息,面色陡然难看了起来。
她死死咬住唇瓣,才将这口气艰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