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放下一卷本子,又拿起一本。
西戎忽然勾结北胡作乱,还雇了天竺、疏勒等国的战士,大举进侵中原。崔珩顿时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
他要平定局面。
主和者,杀。失地者,杀!
他一定能够度过这场危局。等度过之后,臣民们会千百倍敬畏他,尊称他为中兴之主,千载难逢的明君。
是的。太平皇帝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上天知道他的才能,特意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一展身手的时机到了!
但内心深处,他难以抑制焦虑:也许他一直高估了自己?也许这场战事是上天在嘲笑他?连日衣不解带处理军务政务,他的脑袋开始浑浊。怎样才能撑到胜利?也许他将节节败退,成为亡国之君,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深吸一口气,崔珩强求自己镇定下来。至少脸上不能有任何波动。
多少次,险而又险,他其实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凭着镇定的表现,鼓舞着手下人,终于化险为夷。如果连他都慌乱了,臣民们怎么办呢?
“我必能取胜。”崔衍在心中告诉自己。
然后他翻开这本新奏章。
里头弹赅一个罪人,管理未城。朝廷摊下征赋,此人竟然拿未城的石油和铁私卖给西戎换钱与牲畜!并且拒捕!其罪当诛。
崔珩记得管理未城的是余和瞬。是他亲自派过去的。当时他以为,这是很妙的一着棋。
当时他没想到未城会卷进这么危险的漩涡里。
他至今不信余和瞬会私通外国出卖大陵。那傻孩子,就算有那个胆子,还没那个脑袋呢!总是被别人蒙骗了罢。
余秋山大义灭亲,把余和瞬说得十恶不赦,一点儿也没给余和瞬求情。
崔珩现在倒有点希望,当初是把谢云剑调回来了。那么,直面未城危机的,就是谢云剑。于公于私,谢云剑都会帮余和瞬说两句话。崔珩也好转圜。
岂不知谢云剑之所以坚留北疆不回来,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帮崔珩拆这鱼头?
崔珩只好自己想法子。
余秋山是摆明了不保余和瞬。一部分原因是真的被余和瞬气坏了,而且他反正不中意这个儿子;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怕皇上误会他跟敌军有什么牵连,所以要跟余和瞬撇清得越干净越好。
事已至此。余夫人只能关起门来流眼泪,也不便向皇上求情的。谁叫她不在前线现场呢?一点儿对余和瞬有利的线索都没掌握。这要求情,无理无据,只能是妇人心软的哭诉而已。事关军国大事,余夫人不能做这种事。
还多亏余和瞬自己救自己。跟小蛮一起跑山上去了。听说他们在山上继续抵抗戎军。余秋山对此只字不提,觉得有包庇儿子、故意给儿子脱罪的嫌疑。亏得其他官员知道了,本着“风闻上奏”的原则,还是给崔珩说了。
崔珩想了想,那暂时不用处理余和瞬了。让他先在那儿顶着。余秋山等人的兵力则省出来打西戎。留待战事完毕后,余和瞬立了大功,就可将功折罪。若不幸战死了,那便礼葬。
一个个奏章,就这么批下去,崔珩双眉一直凝着。直到打开谢云剑的军务,仔仔细细的看罢,眉头才舒展开一点。等案上一撂本子都低下去,天边已微明。
“回雪。”他对旁边三帝姬道,“你也歇歇吧。”
三帝姬崔回雪生怕太监伺候不周到,亲自在父皇身边磨墨、描字,听得吩咐,放下笔,恭谨应了声:“是。”
眼窝下已有疲倦的黑圈,但没有起身离去。
崔珩没有离开书房。他不会走。
崔珩满足而心疼的看了她一眼,起身。
“恭送父皇!”三帝姬拜俯在地。
崔珩感慨道:“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三帝姬谦恭的回道:“老天给父皇的,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崔珩很受用这句安慰。
这上下,他已经打算着立二皇子为新太子。就是流璃生的、被皇后收养的那个皇子。他比较迟钝和软弱。尤其作为皇帝来说。崔珩本来对他不是特别满意的。但是见到林代之后,他回想起了当年流璃有多可恶。那种脾气的人!聪明有什么用呢?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有什么用呢?他还是得说,那种女人!那种人!有那种性格,是误人误己的,尤其对于国家来说。
于是他觉得二皇子生得这种温吞性格,倒是福气了。他这才终于决定立二皇子为新太子。
雪宜公主、太后他们。觉得只要林代进宫,不管她配不配合,崔珩都会立二皇子为新太子,正是出于这种预期。
她们希望这种情况发生,也正因为她们喜欢二皇子这种温吞性格,适合成为皇权继承人——如果你也在目前的皇权中分享着可观的份额,并且不希望遭遇减损的时候,那么你会同意,她们的期许是正确的。
崔珩想是想定了把二皇子立为新太子,但在政务处理的艰难时候,立新太子还是暂缓了,而且政务也没让二皇子搀和了,怕他说也说不出什么来,反而给崔珩惹气。至于三帝姬,那是不妨的。三帝姬之温婉,不会给崔珩添任何烦躁、增加任何负担。
崔珩想,只要把事情处理完之后,将相关文书交给二皇子背熟就行了。他相信二皇子能做到这点。
崔珩睡到四更,忽然想起见林代,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身,想去冷馆看看林代,总算理智战胜了冲动,没有真的去,又回到书房。书房正在开窗换气,案上添了一些新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