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百事萧瑟。勉强寻欢,也提不起精神。看着花露蒸了一会儿,也不过如此。三帝姬或许有耐心在氤氲中趺坐一整天,居然不是不愉快的。在座的几位都不能如此。在非要端坐不可的场合,譬如大典,他们还能应付。不是一定要的话,坐着看了一会儿,也就各自散了。
本来也该散了。
但宫人发现一件事,骇得难色都变了,要说又不敢说,毕竟还是要悄悄报给雪宜公主一声,请公主定夺。
雪宜公主一听,就站了起来,眼望着朱樱,不能出声。
云舟发现气氛紧张,暂且装不知道,想着,若公主不想声张,她就找个借口告退避开得了。
七王爷要不要一起避退呢?她看看七王爷。
朱樱自己姗姗站起,道:“已经发觉了么?”
雪宜公主面青唇白:“你——”
“嗯,我请她喝花露,加了好作料。她现在永远沉睡过去,不用哭了。”朱樱道。
一时室内寂寂无声。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她,而无法言语。
“真是个好结局,对不对?”朱樱软媚道。
那双黑眼睛深如无月的夜。
云舟缓缓站起来道:“公主,妾身恐怕应与王爷告退了。”
风乍起,吹起一地落花。
皇宫真是太大了,秋天落叶太多,春天落花太多,片片瓣瓣,皆似坠楼人。
即使王府,都已经太大。
七王爷回自己房门的路上,岔开去,穿过花径、绿廊,看了看那唐静轩消失之后就锁闭的铁门。
消失一个人,就锁一道门的话,皇宫与王府再大,终有一天,也会锁无可锁、闭无可闭的吧?
他叫下人摆酒与点心上来。他要与王妃对饮两杯。
厨房没有任何问题。现蒙王爷带回宫中花露。和了现有的材料,正好做百花蜜糕,不但模样好看、气息香甜,入口才更知妙处呢!端的是馅中带汁。腴而不腻,松而不散,鲜美已极,适合孝敬王爷与王妃。
可惜王妃不在。
下人回禀:王妃又入宫去了。
二皇子从书房出来,取道回他自己宫里。经过鄂子榭旁边,想起不久前父皇在太后的建议下前往彼处,却不过是质询了宫人、随后裁减了份例贡俸而已,竟未步入,不由心中一动。
如今鄂子榭寂寂无人,依然临湖,湖面水佩风裳无数,已经满是莲叶,荷香随风来,说不得多么宜人。
往常暑天。公主妃嫔往来于此,先进木屋。有的是大桶的热水、宽敞的青石坐凳,那石板都烘得热乎乎的了。浴者先是解衣入屋,坐在石凳上,吃着热汤饼、身上浇着搀蔷薇香露的热水,很快大汗淋漓,宫娥道:“好,热毒出尽了。”取毛巾为她们略加擦拭,复把她们引到旁边一间屋子。
这屋子便凉爽得多了,坐在里面。只听水声淙淙,竟像是从头顶流下,原来是水车将林子底下阴凉的流水车到屋顶上、令其顺外壁流下,屋内便如秋天般凉快。这里头换了温水。水里也有花露,却是百合的,更显清和,泡一会儿,大汗全消、暑热尽涤,贵人泡尽兴了起身。宫人伺候着扑上吸汗的香粉,换上绉纱衣裙、轻容背子,这才引入鄂子榭正榭纳凉。
二皇子正遥思及此,却隐约听见里头似有浴声。他正诧异,见里头有服侍的宫娥拎了桶东西出来。他让太监叫宫娥过来询问,是谁在里头。
宫娥回道,是长公主与乐正夫人。
乐正夫人便是朱樱的封诰。
二皇子神思一动,唇干舌燥,再看那回话的宫娥,虽然姿色浅薄,着里头热气蒸沃,却也面颊飞红、眼波欲流,那侧首低回之态,不失动人。他不觉手略伸了伸,再一想,名义上他虽做了皇帝,这还不算是他的宫殿、他的皇朝,又涨红了脸把手缩回来,仓惶而退。上了步辇,行出约百步,他下辇,叫宫人们谁都不准跟上他,他要自己在御花园走走。
走着走着,他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像是跑了起来。这辈子他都没有练习过跑步。于是他很快跪倒在地上,拳头杵着地面,哭起来。
一双女人的鞋子踏在他面前。料子很柔适、形状很美。但二皇子现在处于暴走的心情中,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他恼羞成怒抬起头,要吼——
声音断在咽喉里。
只因站在他面前的是云舟。
他如今能吼任何人,却吼不了谢云舟。
云舟在他面前蹲下来,问:“怎么了?”
二皇子咽着唾沫。
云舟同情道:“那封血书可真是……”
连她都说不下去。其实也根本不用说下去。
二皇子确实是谢小横跟流美人的骨肉。他们骗过了所有人。但还有一件致命的证据,在流美人死后,掌握在绿珠手里,后来由云诗设法运出宫来,先是藏在谢府,却因皇后不依不饶派了暗探来查,谢小横只好顺水推舟,让云华死掉,好藏在云华的墓地里了。
这样终于骗过皇后的耳目。
二皇子登基之后,这件要命的东西也才终于可以取出来了。云舟把他交给了二皇子。一封血书,是流美人与谢小横的血。看了之后,二皇子想不信都不能。
因为这确实是真话。
如果说谢小横有这种才能,编个谎话都像是真的,那么当他讲起真话来时,任何人都无法驳倒了。何况还有流美人这种连帝王都钦佩的才女协助润笔呢?二皇子再要说不信,只能是自欺欺人了。
二皇子此生未曾经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