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见过夏末四五点钟的太阳,晕晕沉沉的一轮光晕挂在天边,形不清,色不艳。像是藏在湛青色的幕布后面,但那点光线已经足以照亮这座城市,让这座城市在黑暗中滋生的狰狞和肮脏全部显出原形。
连翘的车子便行驶在清晨这片光晕里,前方晕红的圆日,领着她往那片狰狞驶去。
街边已经有早起摆早餐摊的小商贩,穿着橘色马甲的清洁工也开始上街清扫被黑暗笼罩了一夜的路面。
连翘一边开车一边用目光搜索道路两边,围着市区购物广场绕了两圈才最终在某公交站台旁边发现那抹蜷缩着的艳红色身影...
连翘一直记得那天的日子。冬狂刚技。
八月低,夏末,处暑。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宋微言抱腿坐在公交站台的柱子前面,身后是瞑色发布的城市公交宣传海报,背景纯白色。亮着灯光。所以她一身红裙蹲在海报下面,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团猩红的血迹。
连翘将车随便停在公交站台对面,熄火下车,走过斑马线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
电话里宋微言只是不清不楚地说了一些,字句零散,但连翘还是能够拼凑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走至那团红色身影面前,她也久久不敢出声,也不敢俯身去推一下面前的人。
直到面前一辆早班公交车停靠在站台上,老旧的门"哐蹚"弹开,司机冲她们嚷嚷:"喂,上不上!"
谁都没吱声,司机等了几秒,咒骂着将门关上,车子开走,旋起来的风揭起一点宋微言的裙摆。连翘这才发现她居然光着脚。
不止光着脚,脚踝和小腿肚上还有血迹,不像是新染上的,因为血迹已经干涸,呈暗红色。
连翘觉得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变得轻薄,她微微弯下腰去...
"微言...你的鞋呢?"声音抖得如此明显,以至于连翘都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眼前的宋微言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抱住膝盖的五指在光裸的手臂上掐了掐,白皙皮肤上便留下几道青白的印子。
连翘微吁一口气,扶着后腰吃力蹲下。
"微言...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她边说边去揽她的肩,可宋微言突然像触电般身子往后缩,脸终于抬了起来......
连翘看清,惊得差点不敢认。
这哪里还是那张清丽的脸。
眼圈红肿不说,惨妆狰狞也不说,两颊还高高肿起,各自上面都有鲜明的五指印,额头和嘴角也有淤青,下嘴唇更是有新结的血痂......
这一夜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连翘不敢问,忍住快要爆发出来的眼泪,靠过去,小心翼翼地说:"微言,是我...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可面前的人却双目放空,一片痴钝。
连翘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过去握住她的手,寒冷发抖的手。
"微言,我知道你现在很无助,很绝望,但是逃避和绝望并不能解决问题。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试着让自己去接受,不管这滋味是甜还是苦,但总得自己咽下去......"
或许这一席话起了一点作用,宋微言空冷的眸子动了动,嘴角痴痴一笑,将五指死死拽住连翘的手臂。
两人相依着过马路。
每走一步,宋微言的大腿便会从开叉的裙摆里面露出来,上面纵横交错的抓痕和淤青便显露在晨光里。
刺眼,狰狞,惊心......
可哪一场蜕变不带着血腥?
连翘将宋微言送到她的出租屋里。
出租屋是老式居民房改造而来,房东将房子用木板墙隔出一个个小房间,宋微言便住其中一间靠西边的小隔间。
看上去不过十来平米,拥挤地摆着一张1米2的小床,衣柜和工作台。
台上有未完的设计手稿,床上也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布料。
宋微言情绪已经恢复了一些,将床上的布料往地上推了推,这才腾出一点空间给连翘。
"余总,您坐。"
"我不坐了,你这样,需不需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宋微言身子半支在工作台上,笑,摇头:"不用。"
"可是你身上到处都是伤。"
"我知道,但是这些伤总会好的。"她还是笑,一塌糊涂的脸上带着这诡异的笑,整个人显得更加凄楚。
连翘有些看不下去,别过头,收口气。
是啊,无非就是伤,再疼再深也总会好。
"那既然你不想去医院,就先在家休息几天吧。"连翘从床上站起来。
这屋子里没有空调,只在床顶的蚊帐上装了一个悬挂式小风扇,风力微弱,她一个孕妇已经有些透不过气了,见宋微言情绪缓和,便走过去又握了握她的手:"别胡思乱想,发生就发生了,总还要指望明天,所以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睡一觉,或许就会好。"
宋微言"嗯"了一声,还是笑,反正就一直勾着那抹冷嗖嗖的笑。
连翘愈发觉得胸闷,又交代了几句便出门。
离开的时候又觉得不放心,回头叮嘱她:"别急着去上班,在家休息几天,把身上的伤养好,若有什么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
连翘原路开车回去,再次经过刚才宋微言蹲的那个公交站台。
站台上已经有等车去上班的人,晨光完全亮起来,瞑色那块海报的背景灯也灭了,画面上是一个短发女子,穿着瞑色当即主推款夏装站在斜阳散漫的台阶上回望。
旁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