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苏妍是个妇道人家,虽知柳家不会败得这么快,却又找不到原由。唯有任人欺凌,好在柳家宅地、坟地、还有那三百亩田地得以保存,这些年她才可以聊以生计。
苏妍接过雪音手中的银票,神情中颇是意外,秋痕只是一侍女,哪来这么多的银票。借着月光,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隐隐有些当年李奶娘的模样。心中更能确定,她真的是李奶娘的小女儿——李秋痕。
“夫人知道清影当年送来的木盒里是什么?”
苏妍拉拉身上的被褥,抱在胸前,“不知道。待我回到庵堂,她已经离开江南。本想打开瞧瞧,可又怕是关于柳家的大秘密,始终没有勇气。清扬看过后,异常愤怒,便说要去京城报仇。我想问他,仇人是谁?可清扬一直不愿告诉我。”
在清扬的心里,母亲是个柔弱可欺的女人。十二年前,清扬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原本是江南第一首富柳家的少爷,他本有一个富贵而幸福的家,天降横祸,他失去了视他为柳家珍宝、唯一继承人的奶奶、伯父、父亲,失去了柳家所有的财富,变成一无所有、任人欺凌的落魄子弟。十年前与舅家表兄大打出手之后,被表兄骂他:吃白食、小乞丐!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寄下篱下的生活,他留书出走。
柳清扬去了京城报仇,那仇人一定是在京城之内。
“夫人保重,小女告辞——”雪音打开房门,纵身跃过围墙。
苏妍凝望着黑夜,柳家曾经的富饶就像昨日的梦。在柳家宅院里,那一张张鲜活的生命永远年轻而美丽,慈爱可亲的婆母死了!大伯、嫂子死了!她此生最爱的夫君也死了!而她们母子却因回娘家躲过一劫,十七年来,这是怎样的生活啊?
她甚至很清晰地记得婆母与嫂嫂说过的话,那样温暖如昔;还记得夫君的浓情蜜意,就似一涓细流,一次次回荡在她的耳畔,流过她干涸而痛苦的心。
苏妍知道,儿子清扬一直在调查当年柳家灭门案,可她却从来不敢问。她怕知道这背后的真相,令她更加痛苦。她宁愿带着美好的回忆,一遍遍的回味,一遍遍的重漫当年的幸福,也不愿带着仇恨活下去。
捧着银票,忆起当年的李婶,那是一个模样端正又干练勤快的妇人,她的身后总是跟着一双小女娃。李婶的大女儿秋果未能逃脱那场大火,丧命于火海之中,那孩子还是睡梦中就被活活烧死了。
据说,那天夜里秋痕、清影闹肚子,李婶忙得一整夜都未能安睡。却在无意间发现了闯入柳家的蒙面黑衣人,情急之下,就将两个孩子放在水桶里,自己则浸泡在冰冷井水里。因为体弱,逃过一难之后,竟然患上重病,不久就撒手人寰。
而清影也随着李婶的病逝下落不明,若非三年多前她曾来到柳家故居,苏妍不会知道,除了她们母子之外,当进还有李婶和两个女娃逃过此劫。
清影死了!连个这可怜的孩子也死了,她只见过这孩子一次,还从未尽过长辈的责任合便去了。到了地下,见到夫君,该如何向他忏悔。
秋痕还活着,这也是她心中唯一可以值得安慰的事。连一个下人的女儿都想重建柳家,她的儿子清扬呢?
想到儿子,苏妍的心觉得空落而心酸,从小她总是告诉儿子如何与娘家的几位侄儿倒女和睦相处,可儿子的反叛,儿子对自己的不解与误会越来越深。
她是一个失败的妻子!
丈夫过世时,未能陪丈夫死去。
她,又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从未呵护过儿子,总是看着他被表哥表弟们欺负!
佛祖,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啊?
年轻时她就这样问过,可佛祖只是沉默不语,什么都不告诉她。
在惊恐慌与痛苦中,转眼就过了十七载,回忆往事,一切都像是梦!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银票,她需要找个人商量,如何在柳家的废墟中重建柳家。
雪音看着屋内落漠的苏妍,心里涌过一丝心酸与怜惜,这是一个柔弱如水的女人,又似棵被人遗忘的幽兰,没有牡丹的华贵,没有玫瑰的鲜艳,却独自绽放、凋谢。她能做的,就是让二舅母有个安身之处,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
母亲在柳家生活多年,得知柳家灭门才会痛不欲生。见过柳家的现状,雪音的心很痛,似乎理解了母亲的不愿苟活。柳家曾是母亲坚强的根源,当柳家倒下的那刻,坚强的母亲也随之塌陷。
有时候坚强就像一块华丽的水晶,未及伤心处,一旦触碰在瞬间就会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