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出塔,兀自感觉地面的微微颤动,伴着远处苍凉而悠远的钟声,让人无端生出对未来的凄惶……这钟声是要唤醒世人的暮鼓晨钟,还是为即将来临的大难鸣响的丧钟,这三日来,金山寺的钟声一直未曾停歇歇,难道也要像百年前一样一直响足十日,所有的僧众皆力竭而亡方才罢休?
在沉如暗夜的茫茫苦海中,总有些大公无私的人愿意舍身为俗世点一盏救世的明灯。所谓慈悲,亦是人心中生出的动人情感。但一个人眼中所见的苦海,对别人也是一般吗?那盏灯所照出的是正确的道路还是引向歧途?而也总有一些人,无论在哪个世界,这少数人,总是坚持走自己的路,哪怕是碰壁到头破血流,哪怕是一路走向地狱,或者,最终,开出一条新路来……
聂风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担忧,感觉到阿铁已然清醒,有些腼腆地一笑:“对不起,阿铁,踢晕你,是逼不得已……”
“我知道。”阿铁打断他,态度意外地平静,,“你踢晕我,是因为知道我若跟下去,定会死在她手上。”
聂风叹道:“是,不过,或许你对霜姐姐也有什么误会……”
阿铁牢牢凝视聂风,冷然不语,良久良久,方才吐出三个字:“不要说!”他不想告诉聂风,自前次见过他们后,他虽不曾恢复全部记忆,但脑中亦不时闪过无数片段,在那些片段中,她的背景是冰雪、鲜血和火焰!他对她决断后的无情已经有清楚的认识,但真正令他陷入绝望深渊的是偶尔出现的温柔和关切,那种瞳中仿佛只有他的专注凝视,逼得他几乎要发狂!
这让他在另一个与她容颜酷似,但性情截然不同,真正善良的好女孩出现时,给与了对方最冷酷的对待,将对方所付出的种种关怀、恋慕、牺牲,狠狠踩入泥中,直到对方无怨无悔,慨然为自己付出性命,看到那抹满足又苦涩的笑容时,方才幡然醒悟,却已经太迟太迟……
雪缘,雪中求缘,多么艰苦而心酸又堪怜的名字。面对美丽、柔静,却无法动,欠缺了生命的雪缘,莫名的忿恨和深入骨髓的懊悔,勾起了他深藏体内早已忘怀了五年的冰冷!
死神的冷,渐渐在他的心底复苏!
但他不是那个可怕的连自己人都畏不敢近的不哭死神!今生今世,他都不想再做回那个只会带来不幸的步惊云!
他只有一个心愿,寻到孟钵,救活雪缘,再听她唤他一声“阿铁”,然后,对她说一句他未说的话,一句天下女子最喜欢听的话!
天下女子,只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曾在他心中留下最狠绝的一剑,但他将要选择彻底忘记她!
没有她,只有雪缘!
面对神母的不信,要他流一滴眼泪证明对雪缘的真心时,他陡地挺起双指向自己咽喉直插,这一刻,他也不明白有几分是要以血代泪证实自己对雪缘一片赤诚,有几分是要以将性命还给雪缘彻底了断过去!
在神母的猝然阻止下,他的指只是插入了胸膛,划下了两条深刻指痕,鲜血当场从指痕中溅出,血滴如注……恍如两道泪,真正的血泪!
不哭的死神,第一次为人流下的泪!
神母信了他,让他背负着雪缘来到雷峰塔,却没想到和秦霜、聂风狭路相逢!
记忆中那个面对天威亦凛然而立,永远坚定不惧的女孩重合于现实中,只是更强大、更果决!还有那个曾是他师弟的聂风,也已经成长为心思缜密、处变不惊、坚毅果决的俊逸少年!
五年,他们朝夕相处,不止是能力,情谊亦一定同样增长。看着秦霜无视自己,只对聂风殷殷叮嘱,阿铁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背后的雪缘能支持他继续笔直站立。
他要孟钵,他要雪缘活过来,他要接下来的余生都和雪缘在一起天长地久!
他不要见她,他不要看到她的关心给所有人都不会给他,他不要紧紧按住那道伤痕似乎永不会痊愈到地老天荒!
只要她,死在雷峰塔下!
聂风心中忐忑,这位师兄之前便是冷得惊人,叫人不可接近,但总算可以感觉得到冷漠下对秦霜和他的默默关注,此刻却全身散发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恍若内心已死。就在这短短几天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铁不理会聂风,目光扫过身侧蒙着白巾的雪缘,举目望天。不知何时,满天乌云密布,不见半丝星光,惟不时有惊电划破天际,给漫无边际的黑暗带来几丝光明,但这种光明反而映衬得黑暗更加可怖。
“那一日,也像现在!”
“乌云,闪电,惊雷!”
“豁拉”一声,随着阿铁的喃喃语声,瓢泼似地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没有为那些渴盼甘霖的杭州百姓的欢喜,“三日后,就会下雨!”聂风想起秦霜这一句,便是压不住的惊怖和忧虑,下雨的时机实在太巧了,秦霜是人,不是执掌风雨的龙王,她那一天,只怕并非是讲述神话,而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他们,杭州之所以久旱无雨,是因为有旱魃的存在!
雷峰塔下所藏的,不是孟钵,而是旱魃!
聂风冷汗混合着雨水涔涔而下,神用一个孟钵骗了所有人,便是法海,只怕临死还认为是孟钵关系到神州的安危,是以用手指在满壁写下‘我很后悔’的字样来警示后人放弃对孟钵的贪婪之心不要取出……殊不知地下所藏,更叫人惊畏百倍。
孟钵纵然威力神奇,但不过是一件死物,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