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侧眼看着洞壁,一言不发。他活着,秦霜就是这般态度,而若是死了,大抵也不过是埋了,立个碑,回去告诉雄霸,她杀了他……没有解释,没有歉疚,从来都是如此。便是认错,也绝无悔意。
而一句话揭过从前,下一句,秦霜便直接转至当前:“可以走了吗?”
是问句,听起来却更似是一句命令,叫聂风将情绪压了又压,已压到极致,终是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若是失望太过彻底,连怒火都已冻结如冰,那么哪怕再说一个字也觉得多余,但既问至眼前,有些话也是不吐不快。
“你忘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幽若的解药,还有……断浪现在在哪里?”
“你若觉得不在意,觉得他人的死活都是可有可无,觉得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必要告诉我。那么,我做什么,你……”
聂风猛然顿住,他虽然没有看见秦霜紫眸中如天际惊电而过的杀气,但突如其来的危险感,直令他浑身不安。
那双美丽而危险的紫眸,已不像属于人的眼睛,而更像是镌刻在人类记忆深处的远古巨兽忽然挟着盛怒醒来,要将眼前的渺小生命一口吞噬。
聂风的双拳不觉紧握,喉头也有些干涩,他是人,亦不愿如猎物般被这目光捕捉、撕碎,但他也有所明悟,反抗无济于事,随着这眼神而来的,必是就算哪怕“神”和“魔”联手出击也无法阻挡的毁灭力量!
先前秦霜要杀他而出剑之时的表现,与之相比,竟算得“温柔”,若半真半假的游戏,在齿间磨研却不曾想过咽下。此际才算得是她真正动怒!
在聂风以为自己抵受不住这眼神的压力,会忍不住攻击或逃跑之际,秦霜身形一晃,猝然转过头:“来已来了,见也见了!你有什么遗言,就赶紧向他们交代!”
虽然秦霜的语气依旧峻烈、森寒,但毕竟转移了目标,聂风悄然松了口气,才发觉手心的冷,背心的凉,心底的惊沉。
秦霜和“魔”身上都有一种他人难以效仿的无敌气势,那是在岁月的磨练中用无数骄人的胜利铸造而成,也是源于对己身信念的无比坚定。只是秦霜收敛于内,形于外的更多是坐观云卷云舒,随水东西的清淡漠然,而不是“魔”甫一出现,便叫人无法忽略的谈笑间就能叫天下英雄尽皆俯首称臣、霸绝长天的绝世气慨。
但现在秦霜那种引而不发的猛烈压迫,连“魔”都有些失色。是无双城后,她发生了剧烈变化?还是他从来都没有将她完全看得清楚?
“呵呵……”便是因为陷入回忆而一时百感交集的“魔”也为秦霜的态度所惊,仿佛才见到她一般,向她瞟了一眼,轻声一笑,“我们终于相见了,命定中不可超过三次,若有第四次便会有不测之祸,这是何等难得的会面,你又何必匆匆而来,又想匆匆而去?且在你看来,我要交代的,是只对他们,不会是对你么?”
“三次?”秦霜沉着脸,“是你不能被这双眼看到的次数,不能超于这个数字罢?无双城下,洛阳城中,再有这里,三次已足。而你和我,早已无话可说。你布局在先,做得实在漂亮,但无论你的‘魔渡众生’计划是要做什么,我既不死,你就必须付出代价来!”
“魔”摇首笑道:“二百年了,从没有人敢对我如此说话,即便是我生前,‘神’也从未尝有过。而现在,经过漫长而寂寞的不死不灭,相信我已经变成了整个浩瀚神州最强的女人,甚至是比‘神’更强的人间强者。”
“我与月明曜、雪缘可并非一样,做为前辈,你会的,我也会,而我会的,你又了解多少?就像这里,我用时间叠加在空间之上构建出来,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万幻迷宫,你就算安然走进来,也至少耗费了七成以上的精神,是未战先损耗大半。这还是我无意为难,只任由阵法自行运转的结果。”
“而你余下的三成精神,一半要压制血海妖莲不让它与幽冥中的那一位产生呼应,让他发现你在这里。另一半,则是,”“魔”看向步惊云,“关注乎他的安危警戒,哪怕再多半分分神于其他,你也再难负荷……”
“魔”凝眸巧笑,秋波潋滟不过如此,却是已将秦霜的状态完全看明,更直接抖落了出来,还不忘反问秦霜一句:“不用我做什么,都随时可能力量失控而自内部毁灭。又是什么让你有底气在本座面前摆出这样一副看起来信心十足的姿态?”
“魔”说起来轻描淡写,但这一句,不是威胁,胜似威胁。
聂风不自禁向秦霜看去,顿时一惊,秦霜的肤色一向白,而洞中虽然燃着烛,终是不够明亮,他又因为心存芥蒂,一直不想、不肯去看她,竟是才发现,她连唇都是白的,只是那双紫眸太过夺目,掩盖了其他。而感应到他的注视,秦霜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滤过了怒和骄,莫名透出一种沉静的伤。
聂风一怔,旋即大力转过头,心头震痛,还有惘然,不是不够了解,是无论理智如何提醒,也无法磨灭他心中所留存着她对他总是与众不同的自恃,而这难道不是因为秦霜隐约的退避助长了他这种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让他敢于一次又一次直面她的怒火而独享雷霆作却没有直接劈到他头上的“好运”。
也就是这样,才让彼此的关系纠纠缠缠,总也无法如双方某一个时刻所希望的断个干净。
会一直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