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卯时,朝阳初升,霞光万道,一望无垠的青青大麦在风中微微起伏,目力所及,麦叶摇曳如绿海,平原之美,让人心胸大畅。
陈操之一行三百余人离了平舆苏家堡前往长安,苏道质率族人直送出十余里外,殷殷道别,苏道质恳切道:“陈使君归国返程时一定再来弊堡歇脚,到时苏某还有事要向陈使君请教。”
苏道质的长子苏骐领了十名部曲追随陈操之西去长安,说是为了长见识和多历练,陈操之有心结纳平舆苏氏,对此自无不允。
此后数日,天气晴好,一行人过上蔡、隐阳、临颖,一路往西北方而行,从临颖往北百里便是许昌,许昌原是颖川郡治所在地,数十年来晋燕大军数度在此交锋,豫州大城许昌忽而属晋、忽而属燕,难以久治,所以东晋朝廷于三十年前即咸康二年把襄城郡并入颖川郡,颖川郡治便由许昌迁往襄城,襄城距许昌一百余里,太守高柔便驻守于此,这里西接氐秦、北抵前燕,战事频仍,在这里为官,比之江左艰难得多,现今许昌又被燕将慕容尘占领,鲜卑骑兵两个时辰就可从许昌掩至,襄城厉兵秣马,常年备战,除了一些强大的坞壁继续留在这里,一般民户都陆续南迁——
颖川郡太守高柔前日接到陈操之的书信,极为重视,连夜与属吏幕僚商议,次日便派出五名颇有声望的郡吏分别拜访颖川七县的各坞壁宗帅首领,陈操之一行到达襄城时,这些郡吏尚未回郡治复命,但陈操之认为那些流民宗部有这样的安抚,应该是不会立即倒向氐秦了,那些坞壁会持观望态度。看晋与秦、燕角逐,谁占上风,再考虑归附谁,坞壁宗部是三国都在争取的,倒不必担心会遭到剿灭,生当乱世。宗族生存是第一,所谓民族大义,此时尚在其次。
太守高柔年过四十,精明强干,两鬓微霜,得知陈操之到来,亲自出城迎接。入郡府饮宴,接谈之下,高柔大为倾倒,这谢安石和桓符子皆赏识的年轻才俊果然见识不凡,对秦、燕两国的形势辨析尤精。让高柔有茅塞顿开之感,高柔恳请陈操之在颖川小住几日,待安抚坞壁宗部的郡吏回来之后,请陈操之为他参谋对策。又道:“陈公子是长文公后人,既至颖川。自然要去祖居探望,高某愿陪陈公子前往。”
颖川四姓,陈、荀、钟、庾,陈氏原是颖川第一望族。荀氏居次,晋室南渡后,庾氏成为颖川第一大姓,荀氏亦衰微,钱唐陈氏更是沦为庶族,今虽重列士籍,但在江东,依然只能算是次等士族。
四月十一,高柔陪同陈操之一行来到襄城以北八十里的阳翟县,陈氏祖居颖川郡阳翟县,本地陈姓已星散,故宅祖堂毁于石勒时,陈操之在祖居废墟凭吊了一番,亦无甚感触,回到县衙时却得到一个消息,驻守洛阳的冠军将军陈祐以粮尽援绝,自度不能守,乃以救许昌为名,率二千军士退出了洛阳,至半道,听说许昌已陷落,遂奔新城,现在留守洛阳的只有冠军长史沈劲及其私募的壮士八百人,传闻慕容恪、慕容垂不日将兴兵取洛阳,洛阳危在旦夕——
沈赤黔一听,心急如焚,去年他父亲离开吴兴时,就在家庙祭祖时表示了为国捐躯、重振家声的决心,现在冠军将军陈祐退出洛阳,只有他父亲不足千人坚守,显然是欲与洛阳城共存亡了,洛阳孤城,势难坚守,城破日便是其父沈劲捐躯之时。
沈赤黔恳请陈操之,让陈操之转求颖川太守高柔发兵救洛阳。
陈操之摇头道:“高太守不过两千步卒,如何救得洛阳!而且燕将慕容尘三千步骑屯许昌,随时可能进攻襄城,高太守断无舍本郡而救洛阳的道理。”
沈赤黔自幼读兵书,明白陈操之说得极是,但父亲沈劲的安危他如何能不急,毕竟只是十六岁少年,惊惶无计,只想着立即赶去洛阳与父亲相见。
陈操之安慰道:“赤黔不需心焦,我奉朝廷诏令,诏拜汝父为扬武将军,自是要去洛阳走一遭,我闻年初鲜卑慕容氏将其国都由龙城迁到河北邺城,其宗庙、百官尚未诣邺,慕容恪要攻洛阳,必要等新都初定才好用兵,而且慕容恪用兵有个习惯,出兵之先会遣人招纳将要攻取之地的士民和诸坞壁,恩威并施,先让诸坞士民归附,然后攻之,既有仁义之名,又可事半功倍,我等且在颖川滞留数日,查探消息,再作计议。”
陈操之一面在阳翟等待消息,一面命人紧急传书驻军合肥的桓温,言明洛阳形势,请桓温下令袁真、庾希率舟师援救洛阳,陈操之又请颖川太守募集米粮,准备馈援洛阳。
此后数日,太守高柔派往各坞壁安抚宗帅首领的诸郡吏陆续返回,径至阳翟来见高太守,在这些郡吏拜访的二十七个坞壁中,除了发现有氐秦使者游说外,还有慕容恪派来招纳士民的使者,慕容恪派来的使者多游说洛阳以东的诸坞,一待诸坞归附,就是兴兵攻取洛阳之时。
高柔与陈操之商议,对那些与氐秦联络的坞壁以恩抚为主,而对洛阳诸坞壁,除了恩抚外,派出刺客,将那些往来坞壁的燕国使者刺杀。
东晋自殷浩始,各军府多蓄刺客死士,殷浩就曾多次派人刺杀姚襄,高柔的颖川郡虽没有专门的刺客,但只要派遣少量善骑射的军士,许以重金奖赏,就可狙击燕国使者,阻挠慕容恪招纳洛阳诸坞的计策得逞。
四月十七日,陈操之辞别高太守,兼程赶往洛阳,高柔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