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晚嬷嬷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时看见我好好的睡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将我抱在怀里的,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再也不敢抱我在院子里哭泣,然而这晚之后,皇后那里再次开始闹鬼。”
“这世上的鬼,很多时候其实都来自人的心里。”赫连暖琴轻轻说道。
萧长歌定定的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温软笑意,“闹得几次,皇后不安,便说我八字和她冲犯,将我送到了皇贵妃那里,皇贵妃是皇后远房族妹,因为是庶出,只做了妾,她那时还没什么胆量,我便好好长到了九岁。”
火盆里火渐渐弱了,四面更加幽暗,空气中有淡淡尘灰气味,黑底金边的名贵器物沉在无涯的暗影里,看起来和这故事一般的沧桑沉重。
“你……什么时候再见到她的?”赫连暖琴忍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
“你很聪明,你就是太聪明……”萧长歌摸了摸她的发,一声叹息似有未尽之意,“我那时年纪小,还住在宫中,直到我九岁那年,一次帮太子捡风筝,趺伤了腿,众人拿了风筝呼啸而去,说是为我寻太医去,半晌太医都不来,我痛得厉害,滚下山坡,却发现了一处雅居,以前那一片说是废宫都上锁的,寻常也不许人过去,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开了门。”
他唇角绽出一丝笑意,眼中闪动着欣悦的光,“……门开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子走出门来……那是我第二次见她……”
他微咳两声,转过脸去,赫连暖琴一霎间捕捉到他眼角一闪而过的光芒,晶亮如钻。“那时我还不知她是谁。虽然小时候见过她,但是印象并不是太深,她的样貌我也忘了七七八八。”萧长歌半晌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的继续,“只觉得她极美,而且眼神极善极温暖,我长到九岁,没有见过这种温暖,一时不习惯,也就忘记了对人要有戒心,竟然容得她靠近,她将我抱进去,给我包扎,给我做一种味道独特的糕吃,我都九岁了她还试图喂我,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她一直都没说话,却在我彬彬有礼告辞时,落下泪来。”
这回赫连暖琴转过脸去,只觉得鼻子酸酸喉头哽哽。
天下母亲!
“……我回去后,总不能忘记她,后来又溜过去几次,我知道她那里算是禁地,每次去都很小心,只是我课业忙,兄弟们也盯得紧,一年之内也就找到几次机会,每次我去,她都欢喜的忙前忙后,有次我因为太累,不自觉的睡着了,两个时辰之后醒来,看见她一直在给我打扇,因为一刻也没停过,手腕都摇肿了。”萧长歌停了下来,抚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想通过自己的触感,来感知多年前母亲的疼痛,他动作很轻,眼神却渐渐的,冷了下来。
“七次……我去过七次……第八次我去的时候……人去屋空。”那年他九岁,九岁的他第二次见到自己的母亲,然后十岁的时候,他便永远失去了她。
他如此鲜明的记得和她共处的一切,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每个仿佛偷来的时光,八次,每次都是在心上,历历数过。
八次,一生。
之前的路,之后的路,都如此苍凉寒冷,只有这一段,着色描红,色泽永不消退。
赫连暖琴看着他的眼神,不忍问那个森冷的结局,红颜薄命,由来如是。
也许她那般挣扎着隐秘着活五年,为的也就是有朝一日和娇儿再见一面,让母爱的光辉能够照亮那孩子在薄凉宫廷里被磨得日渐黑暗的心,在他注定寂寥的漫长一生里,尽量避免他一生里永难弥合的缺憾。
“而她的死祭,后来我打听到了,就是今天。”
她人的欢笑隆庆人人捧场的寿辰,是她的凄凉空寂无人记挂的祭日。“……等到我知道真相时,我无数次的后悔,早知道她在等我,那么无论课业多重,无论兄弟们多不安好心,便是拼着不吃不睡,也要多去她那里几次……然而世上事从来买不来后悔药,那一年生命里最宝贵的时光,就那么被我浪费了。”“不,不是浪费。”赫连暖琴诚恳的道,“你终究见过她,和她在一起共渡过很多时光,那些日子,她是快乐的,你也是,那便值得。”
“快乐?”萧长歌突然顿住!重复了一遍,“快乐?”他突然笑起来,笑声低而沉闷,带出点点猩红,他用手背抹去,俯首看那点艳色,语声也和那血色一般变得凄厉,“我也曾以为她快乐,这十多年我都这么以为,然而就在刚才,我知道,我错了!”
赫连暖琴震了震,想到那个姿态娇媚的水晶像。
“看见那个地道没有?”萧长歌霍然指向那个方向,“炎帝,我那伯父,果然还是不舍她的美色,他来这里不方便,便辟了这个地道,他做的这个雕像,什么……什么东西!”
急痛攻心,逆血上涌,萧长歌一句话未完,便喷出一口血,手撑在床边不住咳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赫连暖琴犹豫了一瞬,终于慢慢伸手,一点真气输入助他导气归流,想起那水晶像的狎昵姿态,也明白萧长歌为何如此悲愤——炎帝既然在自己常常来的地道做出这种玉女迎门的机关,还用了萧长歌母妃的容貌,可见内心猥亵,那么对红颜不老容华绝世的那个女子本人,又怎么会当真让她潜心修行?
而萧长歌的母妃,为了幼子,为了能够多见他几面,又是怎样的含悲忍辱,苦熬那般漫漫时光?她的苦如此漫长,煎熬拉扯成永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