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她可一直都是控制情绪的高手,从前与皇上的数次交锋之中从来都是占尽了上风,从来都是皇上被她气得暴跳如雷,而她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进了宫来当上了贵妃娘娘反到是形势大变呢?难不成皇宫是皇上自幼生长的地方,占尽了地利优势,任凭她有再多的狡黠,再多的智慧也是无济于事?
眼看着皇上的脸色从洋洋得意瞬间因为她这首《山有扶苏》而登时变得如同寒冬腊月似的,冰凝心中这口恶气虽然痛痛快快地出了一大口,然而现在她除了痛快之外立即又有了一丝丝的后悔。就算从前还是王爷身份的时候,他也是受不得一丝半毫的委屈,更何况现在是帝王之躯。
虽然一屋子的人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冰凝这首诗的意思,然而人在怒极之下极易失去理智,皇上当然也不例外,全天下就属他的脸面金贵至极,可是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竟然是吃了熊心包子胆,竟然敢用这首诗来回他!这首诗虽然不是那么的脍炙人口,然而皇上那么高学问之人,又是极喜《诗经》到可以倒背如流程度,怎么不知道这其中传达出来的意思?冰凝才说了第一句他就立即想到了后面三句,当即是要将他气疯了。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不知羞耻,不但心里想着子都那个美男子,还明目张胆地讽刺他是轻狂之人,如此奇耻大辱哪里受得下来?这个女人居然胆敢讽刺他是轻狂之人,实则她自己才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因此还不待冰凝将整句诗全部诵读出来,他的那张脸当即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霜雪似的,恨不能让眼前这个可恨之人剥皮抽筋才好,却也是难解心头之恨。
冰凝的一时气恨不过的后果不用想就知道非常严重,因为觉得自己占理虽然当着一众奴才和三个小主子的面让皇上脸面尽失,不过冰凝也还是心中有数,凭雪薇那吭吭哧哧才憋出来的“映日荷花”四个字她就知道小格格根本听不懂这首诗所云何事,而湘筠是她的学生,她这个师傅自是知道湘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全本《诗经》她可是只教过小格格《关鸠》一首,至于福惠阿哥呢,那就更是不值一提,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小阿哥哪里听得明白这首诗的意思?
这首诗中既有山又有沼泽,而翊坤宫中若就勉强算得上的也有影壁墙后面的那个假山,而沼泽就算是勉强也算不上了,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反正冰凝在此之前一再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因此与两个小格格一样犯了文不对题的错处也是无妨,重要的是,她现在根本就不是想要表现自己有多么高的才学,她只是想狠狠地出一口心中的恶气罢了!皇上不但厚此薄彼,还想要让她尽力维持两个小格格之间平衡的打算也要落空,眼前这个人真真地是一个可气可恨至极!所以她也顾不得祸从口出要惹得龙颜大怒了,也顾不得在小格格面前仪态尽失没了母仪风范了,这首诗几乎是没有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
这句诗出自《诗经﹒国风﹒山有扶苏》,大致意思是说,山上小树纵横,沼泽中荷花盛开,未能见到那个名叫子都的美男,却是遇到一个轻狂之人。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冰凝又客气又恭敬地啰嗦一番之后,略略停顿一下就吟诵了一首确实是极其应景,但是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的一句诗。
“那恭敬不如从命,臣妾这就献丑了,刚刚想起一句诗,极是应了臣妾宫中的这番景致,说来给您听听,就当解个闷儿吧。”
“现在是切磋学问,你这么小心谨慎做甚?你但说无妨,朕免你不敬之罪。”
“回万岁爷,臣妾一再向您明示才疏学浅,您还要考问臣妾,那臣妾若也是文不对题,还望万岁爷海涵。”
冰凝存了什么心思,皇上看得一清二楚,而皇上打了什么主意,冰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此时眼见皇上将战火烧到她的身上企图自己一走了事,在两个格格面前卖个好人情,冰凝的心中登时怒火高万丈,凭什么他就可以借着一家之主、一国之君的天然优势来难为她呢?既然她过得不好受,他也别想逍遥自在。
古往今来咏荷的诗句实在是太多太多,凭着冰凝的才学,能够找出应得上翊坤宫中景致的诗句也是信手掂来,因此皇上刚刚的那个“反戈一击”对冰凝这样的才女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太过为难,皇上只不过是想把烫手的山芋急于扔给冰凝罢了,尽管他刚才对雪薇极尽偏袒,但从本心上来讲,他可是也不想得罪两个小格格中的任何一个。
“既然你能问出‘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问题,想来你也不会是什么才疏学浅之人,况且你又是这一宫之主,这翊坤宫中的情形当然是问你这个正主最是理所应当,那朕就成全你,由你来说说你这满院子荷花如何?”
皇上意图反戈一击也是存了私心的。因为从雪薇吭吭哧哧半天才勉强说出“映日荷花”四个字,不但是皇上,就是冰凝都看出来了,这雪薇的才学实在是没有多高,甚至连“才学”两个字都担当不起。不过,就像冰凝不想令雪薇难堪一样,皇上也不想让雪薇脸面无光。由于他既不想承认自己偏袒雪薇,又因为已经伤了湘筠而无从安抚,更是不想让冰凝在两个格格面前充当老好人,几个因素共同作用之下,他唯有为难冰凝才能摆脱当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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