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极为严谨之人,从来不会让公文修修补补成这个样子,而且连晋封之人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写上,事后不得不将“贵妃”二字补充完整。同时皇上也是万事务求完美之人,平日里公文若是乱成这个样子,他定是会另起一张纸重新写过,而这一次他不但在这么紧张的时间里急急进行修改,而且连重新誊写的念头都没有。为什么,难道他是害怕来不及赶在贵妃娘娘有生之年下发这道上谕吗?
高无庸猜测的果然是**不离十。刘太医可是个从来不会趋炎附势之人,不管是从前的雍亲王还是现在的皇帝,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没有流露出来半点阿谀奉承之意,甚至还时不时地口出狂言,将皇上噎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胆大包天之人,昨天连夜赶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做好了又一次被他噎得无言以对的准备,确是不想那刘太医一个字还没有说就扑通一下子跪倒地院门口,怎么可能令他不误认为是贵妃病情有变,刘太医自知罪大恶极,赶快向他跪拜求饶?
更让皇上没有想到的是,醒来竟然见到高无庸服侍在身边,他已经有令在先,必须服侍在贵妃娘娘的身边,然而这个奴才却是胆敢抗旨不遵,若不是冰凝那边连太医都回力无天,高无庸岂是擅自职守之人?
虽然这个奴才跟他口口声声地表示贵妃娘娘“气息平稳”,然而皇上哪里还会相信?一定是那些大臣们担心他不能如期完成祭天大典,于是特意将他最信赖的高无庸叫回来,而高无庸为了让他相信冰凝一切都好,于是采取偷梁换柱之法,用“气息平稳”替代“脉像不稳”,企图蒙混过关!
皇上认定了包括高无庸在内的那些人统统都是骗他的,因此他连亲口向刘太医证实的念头都没有,只知道天已经塌下来了大半个。一方面那些奴才们将冰凝的消息封锁得死死的,另一方面他又因为祭天大典无法脱身,真真地是犹如困兽一般。他想要做的事情做不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得不到,他还能怎么办?
不甘心就这样被束手就擒,所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快将写了一半的冰凝的册文写完整。昨天晚上只写到他对冰凝病情的疏忽与愧疚的时候就遇到了冰凝病情突变的噩耗,以致册文之事被耽搁下来,最为重要的晋封事项只字未提。假若真是像他猜测的那样,冰凝已经是到了弥留之际,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把晋封之事白纸黑字地确定下来,那他岂不是永生永世地负了她?
为了抢在冰凝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把晋封之事凿实下来,皇上不顾才刚刚恢复神智的虚弱之躯,立即将“着封皇贵妃”这七个字写下来,并特别注明“一切礼仪俱照皇贵妃行”。后来因为虚脱而不得回到病榻上,然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是因为体力透支脑力也跟不上,不得不由着高无庸将他扶到床上歇息。于是趁着养病的间隙,他又将那篇已经写好并烂熟于心的册文从头到尾仔细推敲一遍,终于一副汤药喝下之后,他的头脑也渐渐地清醒起来。
一下子就发现了好几个地方需要再仔细斟酌。首先,对冰凝在先皇和皇太后丧仪上的表现只一句“尽心尽礼”根本不能够充分表明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做出了多大的牺牲!甚至付出了让他们失去福沛阿哥的惨重代价!因此他执意要在“尽心尽礼”之间加上“力疾”二字,即便如此他仍是觉得没有能够将冰凝的诚孝之心充分表达出来,然而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也唯有如此。
其次,由于他脑海中,内心中,全都是冰凝一个人,因而直接落笔就是“着封皇贵妃”,连谁被晋封都没有点明,实在是一个大过失。虽然妃子晋封是要逐级而行,时间可长可短,但每个进阶不可跳跃,然而他不想节外生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要加上贵妃二字。
第三,如果是正常的册文,他只要写下“着封皇贵妃”五个字即可,然而此刻他确实是预感到了冰凝的生命已无多时,丧仪是他不想面对的却又是必须面对的,然而在大清帝国七八十年的历程中,尚无一个妃子以皇贵妃身份下葬的先例,冰凝可谓是开创有清以来的第一例。所以他必须在册文中白纸黑字地落下来,也是害怕节外生枝,将来筹办丧仪的时候遇到阻碍,以大清无此先例为由,令冰凝空有皇贵妃的身份却只以贵妃的身份安葬,那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当时尽管他已经几近虚脱,仍是用尽全身气力追加了“一切礼仪俱照皇贵妃行”这行字。
后来当他重新回到病榻上修养之际,又重新审视了这行字,发觉行文实在是不合规矩。皇贵妃就是皇贵妃,该享有什么礼仪就享有什么礼仪,难道说他不写这行字,冰凝就享受不到皇贵妃的尊荣吗?非也!他的本意当然是为了确保丧仪不会降了规格等级。冰凝这些年来受到的非议与误解太多太多,他不想她在最后的时刻都不得安宁,所以哪怕是公文再显得不伦不类,哪怕时间再是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他仍是要加上“徜事出”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在高无庸看来都是触目惊心,对皇上而言,这是世上最沉重的三个字,沉重到可以将他的心直接砸得粉碎也觉不出来疼痛!
因为遭受风寒侵袭,他的身体异常的沉重,因为担心得不到冰凝的原谅,他的心情异常的沉重,就这样,皇上放下手中的御笔,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这颗支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