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苏夫人被牛皮糖缠住,两个仆妇又把事情全都说清楚了,汪孚林也就不急着进去见人。得知小北陪着叶明月去城里买东西了,还带了好些随从,分明两人都是故态复萌,在家里闲不住,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暗想不用担心有人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去办事。毕竟,小北那会儿和钟南风下头太多人打过照面,被人认出来就麻烦大了。
只不过,虽说答应了黄推官,会把钟南风下头那帮人摘出来,可所谓的劳役至少要到黄昏结束,他少不得先忙自己的事。之前一到杭州城就碰见这么一件大事,他还没来得及拜山头,如今既然腾出空来,就得一一补上。赵管事人是忙着买粮的事情去了,却派了个熟悉路途的随从帮忙,又提供了一张在杭州城经营的徽商名单,其中重要的全都一一画了横线。于是,从上午到下午,汪孚林全都在忙着拜会套交情。
而在这个时候,在徽州无往不利的汪小官人这个名号就不管用了,反倒是汪道昆侄儿这个身份异常好使,谁见了他都带三分客气。从前汪孚林在徽州因为汪道昆的缘故只受过牵累,好处却没得多少,刚到杭州竟然又中了汪道昆的疑似政敌谢鹏举一枪,直到此时才叫是真正狐假虎威了一把。而经过这一次拜访,他也真正了解了徽商从事的行业有多么广泛。
盐商这就不说了,是个人都知道徽州盐商甲天下;粮商却也绝非此前吴兴才那些坐商能够比拟的,号称占据了杭州市面上的两成交易,杭州一个月二三十万石粮食消费量,这就意味着一个月交易量就有五六万石,足以让他这个刚起步的小粮商表示汗颜。此外还有经营书画等文雅产业的,经营茶叶瓷器的,经营绸缎布匹的……总之,赵管事一张名单上全都是豪商,家产都在三十万两银子以上!
尽管这些巨商并非家家都是做主的人亲自见他,所谓的有事尽管说话也只是纯粹客气的言语,但汪孚林本就没寄希望于初临贵地就让人刮目相看,因此端正态度,恭敬有礼,给人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而且只字不提北新关之事。可此前那件事震动全城,徽商们家大业大,又怎会不知道,哪怕汪孚林再低调,他在其中的作用也多多少少传了出来,各家长辈当面不提,晚辈又或者下人送出来的时候,多少会问两句,汪孚林却一概打哈哈蒙混了过去。
直到黄昏,他才抽空出城。这一次再去湖墅,他浩浩荡荡带足了随从,加上霍正和杨韬,整整十几号人呼啸而过,其中七八人都骑马,一副富家公子哥出行的派头。尽管十几家打行这次全都牵涉进去,头子们被充军的充军,送盐场的送盐场,几百号人如今还在戚家军的监视下,于北新关服劳役,理应不至于再出大问题,可经过苏夫人提醒,安全问题已经被他提高到了最高的警戒线。
好在杭州城中贵人多官人多,这样招摇过市的场面对寻常商民来说乃是家常便饭,他这一路过去,竟是遇到好几拨类似的公子逛夜市场面。
找了家干净馆子,切了三十斤卤肉,几坛子酒,又买了其他下酒菜若干,满满当当装了两匹马,汪孚林一行十几个人捎带了这一大堆东西,来到了北新关码头附近的一处旧宅门口。乍一看去,这里和平常小院没什么两样,只是门前多挂了一块木板,木板上赫然刻着一个硕大的拳头,刻纹用墨汁染黑,仿佛是为了加重某种威吓力。这时分在寻常人家应该是炊烟袅袅做晚饭的时候,但里头却是吵吵嚷嚷一团乱,各种嘈杂的声音还从里头传了出来。
“充军怕什么,谁不知道这年头充军就是做个样子,别说半路上随便跑,就是到了那儿,军册上批过还是想跑就跑,鬼才管。”
“别以为那么容易,钟头这是充军蓟门,听说到时候是抚标的人亲自押送过去,正好给他们一个机会见旧主戚大帅。哪里跑得出来?”
“话说杨哥,钟头之前真的说不用担心他?可就算他这辈子最崇拜戚大帅,戚大帅可是最讨厌用市井之徒当兵了。”
杨兴才正疲于应付这七嘴八舌的话,突然发现院门外仿佛有人,他连忙一个手势阻止了众人,随即一马当先大步走到门口,推开了半掩半闭的两扇门。见外头赫然十几个人,一个个全都精壮有力,他就顿时警觉了起来,可等认出为首的那少年,他就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就有些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忌惮的表情:“没想到汪小官人竟然能找到这儿来。”
“怎么,以为我是来蹭饭的,所以就不欢迎?”汪孚林笑了笑,指了指两匹改作驼东西的马,直截了当地说道,“酒肉菜全都齐备,我可不是空手来的。”
杨兴才见汪孚林那些随从立刻卸下东西,其中有五六坛酒,大包大包的下酒菜,即便知道人家这般厚待总不是无端的,可他们忙活了一天,在北新关那边就只混了个半饱,这会儿哪里能说出拒绝的话来?他们往日横行湖墅的时候,因为钟南风是个有原则的人,不像其他打行那般肆无忌惮,三餐无忧,积蓄却谈不上,之前哪怕有人抢了不少赏钱揣着,却不舍得拿来大吃大喝,所以纠结再三,他还是干笑道:“让汪小官人费心了。”
一回头,看到身后那帮混杂着敌意以及馋涎欲滴的目光,杨兴才赶紧吩咐人来帮忙搬东西。这座旧宅子原本不大,一下子又进来汪孚林这一行十几个人,顿时更显得拥挤,他只能找来之前和自己一块和汪孚林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