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戚继光镇守蓟镇期间,除却几次胜仗颇为引人瞩目,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重修了蓟镇长城,把这一带打造成了铜墙铁壁。尤其当有将领禀报朵颜部没有任何进犯迹象的时候,他分明听到戚继光哂然笑了一声。
“之前董狐狸一败再败,最惨的时候仅以身免,但他们犯边之心不死,容不得有半点懈怠。所以,练兵一刻不能停,蓟镇的那些墩台基本上都已经造好,边墙却还要抓紧继续重修。只要兵强马壮,边墙高耸,则即便再有攻势,蓟镇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汪孚林听到戚继光向底下将领重申,练兵不得懈怠,边墙还要继续重修等等,随即便令诸将散去,又听到那齐刷刷的行礼声以及马靴踏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知道外间已经散去了,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就发现一直气氛安静的后堂中渐渐有了杂声,而且也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这位贤弟,是新来投奔戚大帅的?擅长行军布阵,还是粮秣入账,又或者是书启上下?”
呃,好像被误会了……
汪孚林愣了一愣,刚想回答,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年老长者的声音:“小齐,你考较错人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公子应该是兵部汪侍郎的侄儿,昨日傍晚前来拜会戚大帅的吧?听说公子是今科三甲传胪,还真是天下英雄出少年。”
一瞬间,汪孚林就领受到了注目礼的待遇。他当然明白那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从何而来,天下读书人少说也有几十万,可秀才这道相对稍微好过一点的关卡过了之后,就是乡试和会试两道天堑,尤其是这些做幕僚的,其中举人都很少见,大多数都是秀才,看他这个少年进士自然没可能顺眼。他正踌躇自己应该怎么说话,可正好屏风旁边的角门处帘子一掀,却是戚继光正好进来。这下子,后堂复又安静了下来。
戚继光看到汪孚林竟然在这里,只是眉头一扬,并没有多少惊讶。他冲其点了点头,旋即看向了其他幕僚,淡淡地吩咐道:“又要劳烦诸位了,我过几日要亲自巡视喜峰口,如有京城文书,请徐先生居中代转;军械及粮秣多少,请刘先生随时前去查验;子绪,标下左营游击吴惟忠此次我不带,你多去见见他;文章和国为与我同行。我会在明日聚将时正式分派,届时三屯营总兵府事务,由协守三屯营的副总兵史宸揽总,你们不要露出口风,先准备。”
这一系列称呼中,有的是先生,有的直呼其字,有些则是称呼名讳,代表着这些人跟随戚继光的时间以及资历各不相同。等到五个幕僚立刻答应一声各自回去准备,戚继光才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瞅了一眼汪孚林,继而颔首示意人跟上自己。
直到出了这座节堂,踩在地面一两寸厚的雪上,戚继光才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和我一块去喜峰口。这样的天气,对于北人来说司空见惯,对于南人来说却很难受得了。”
汪孚林当然不会去问,夫人前来和大帅团聚,你却为何跑去喜峰口这样的愚蠢问题,直截了当谢过这番好意。然而,下一刻戚继光却又问道:“此去喜峰口,你还要带你那小妻子?”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汪孚林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若我去她留,她定不放心,况且她能骑马,又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我如今还不是朝廷命官,也并非军中将士,此行也并非奉朝廷钦命,既然大帅通融容我同行,还请大帅再通融一下,让她女扮男装跟随。”
“不怕被人看破,风言风语伤及你前途?”
“别人真要说,我也没办法。若她是深宅妇人,不能骑马,莲足不利于行,我当然不会带个累赘,但她骑术比我还精通,武艺也绝不逊于我那点三脚猫功夫,既如此,我当然得趁着还没出仕之前,携妻一观九边形胜,因为日后,也许我也会碰到和戚大帅一样,不得不和她分居两地的时候。”
戚继光想到汪道昆从来就不是顾念儿女私情的人,没想到侄儿却如此特立独行,不禁哑然失笑,最终淡淡地说道:“也罢,当年胡公蒙冤下狱,我不曾有只言片语为其说话,如今先小小还他一个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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